鐘氏_宜黃鐘氏:浴火之后,如何重生?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玻璃窗自底部呈35度斜角拉開,緣著窄窄的縫隙,如琴把親手切好的西瓜一塊一塊遞到外面來。探視走廊與病房之間筑著一道窗戶,病人只好以這種方式接待我們。看得出來,如琴此時狀態(tài)不錯,她也為自己切了一塊西瓜,邊吃邊去弄弄桌上的手提電腦。
“我姐心情好像比以前好了一點。有段時間說我們?yōu)槭裁窗阉然睢K甄R子,接受不了自己的樣子,發(fā)現(xiàn)自己燒成那樣,就覺得整個人崩潰了。她說自己像怪物一樣。不出去,怕被人家看到。”如九說。
如琴穿著一件寬松無袖的及膝睡裙,那被烈焰吞噬過的身體便觸目驚心地裸露著。她和母親羅志鳳共住一間病房,兩個人同樣是周身70%面積的皮膚都被Ⅲ度燒毀,疤痕遍結,如同披了一層盔甲。沒有了肌膚,諸如散熱、排汗等身體正常機能也由此喪失。痛癢難當之際常常無法安生,不得不以拼命搖晃或跳動來消解這痛苦。
一怒蹈火,抱歸殘身。 距離那場轟轟烈烈的“宜黃拆遷”整整一年過去了。浴火重生的傳說演繹到今天,在宜黃這一家人身上才剛剛開始了艱澀的嫁接,還無法預言他們在毫不詩意的現(xiàn)實情境中將得到一次怎樣的重生。
“那種恐懼感跨越不了”
如琴和她母親都患了抑郁癥,她們必須嘗試重新去接納一個面目全非的自己,這刺激在精神上具有顛覆性。最糟糕的時候,如琴是天天哭個沒完,悲傷不可遏止,身邊的姐妹們也就在一邊跟著抹淚。
“眼睛都哭腫了,視力都下降了,我們都勸她不要哭,萬一眼睛哭瞎了怎么辦?”如翠說,“勸吧,也沒有用,她好委屈,好傷心,她自己也不想哭,但克制不住。”
對于燒傷病的種種癥候,鐘氏姐妹之前是一無所知,但現(xiàn)在她們一點點明白了。
“我姐到現(xiàn)在還沒有來例假,(從出事后)一直都沒有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比缜偈侨缇诺亩,在家里排行老五。這一把火,對她31歲的姣好年華的破壞還沒有完全顯現(xiàn),如琴的腹部被災難性的疤痕占滿了,這給一家人心里都投下了陰影。
“疤那么厚,以后怎么懷孕?能不能生?”已經(jīng)當了父親的哥哥如奎說,“以后懷孕肚子肯定要拉得很大,她肯定沒法拉了,可能會沒辦法生育,妹妹自己也擔心這個!
至于他們的母親,情況也不是很好,她開始產(chǎn)生嚴重的幻覺。日復一日地,她就一個人坐在床沿上,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那副殘敗的肉體上面,想著對付身上的疤,一刻也不得閑暇。為了抗拒身心所受到的摧殘,她與如琴曾要求安樂死,但是沒能如愿?嗖豢把匀站,脾氣也逐漸變得煩燥古怪。
“我今天中午叫她休息一下,她說我還敢睡覺?這個疤都快把我脖子吃掉了。整個脖子都是疤,就拼命地弄拼命地弄,醫(yī)生也開導不了!比绱湔f,“媽媽一天到晚就說這里長了草,而且還有蟲子咬她,說要拿剪刀把疤剪掉,剪掉就沒事了。每天就講這些,其實是心理作用,不會像她說的那么夸張!
痛苦面前,人無疑會發(fā)自本能地做出反應,但她們的掙扎方式卻完全兩樣。如琴每天都要到樓下去做功能恢復鍛煉,通過專門的按摩和熏蒸以期軟化并抑制瘢痕侵蝕,防止關節(jié)硬化,次次不缺勤。
可是羅志鳳住在15樓,一次都沒有下去做鍛煉,對那些外在輔助好似缺乏信任,壓根兒不放在心上。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別人說什么也不聽。
后續(xù)治療有待展開,兩個病人還需要再次接受手術。
羅志鳳的左手已經(jīng)殘廢無用,腋窩燒掉后,手臂與身體粘連在一起,骨頭也一日日地僵化發(fā)硬,打開不了。她的左側脖頸亦已燒毀,導致左臉下滑,整個地與肩部連在一起。手術要把這兩部分切開,使之分離。
如琴的左臂也廢了。除了盡量通過后面的手術挽救臂膀,這姑娘最主要的治療是要靠植皮手術來維持基本容顏。大家關心的也正是能否還她一張接近常態(tài)化的臉,以及一段缺陷可以被最大化地掩蓋過去的脖子。然而麻煩的是,病人身上完整的肌膚所剩寥寥,差不多到了無皮可用的地步。
“整容要移植自己身上的皮,她身上的皮很少,就是腿上一點點,還有臀部一點。醫(yī)生說要自己的皮才行,異體皮膚無法移植,不知道有沒有別的辦法!比缇琶H坏卣f。之前如琴已經(jīng)植過一次皮,為了緊急搶救整段潰爛的脖子,醫(yī)生使用了她的頭皮。
再一次手術,對兩個病人來說簡直是不可逾越的關隘。之前通過的八九次手術,已令她們不堪承受,因此對手術議題竟條件反射性地產(chǎn)生了排斥心理。
“我們一直在做她們的思想工作,但那種恐懼感跨越不了。”如奎說。
“我們也是后悔莫及”
鐘家的子女,很早之前就計劃要給從來沒有慶過生的媽媽好好做壽,讓她在60歲到來之際能夠在街坊鄰里見證下不失體面地步入晚年,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讓這些愿望統(tǒng)統(tǒng)落空。如期望中那樣本該在一起“序天倫之樂事”的壽星和她的子女們,瞬息之間就墜進了同一個莫可名狀的深淵,無從擺脫。
“我是不是很成熟。亢芏嗳丝次业臉幼,像是比較成熟。經(jīng)過這個變故,應該給人很滄桑的感覺!23歲的如九身著花色衣服和牛仔褲,腳著高跟鞋子在醫(yī)院里進出來去,她的外在還只是一個小姑娘,然則以這樣一副歷經(jīng)風霜的口吻說道。當她接收不到別人的認同,反被評價為貌似若無其事的時候,就極淡然地說,“難道還要抱頭痛哭么?這種事只要自己做就行了,何必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得這么脆弱?沒意思!
回溯早年間一家人如何同歡樂,再反觀當下淚眼相對的境況,她已經(jīng)深深懂得什么叫共患難。兩個月前,如琴表示想學吉他。如九就在微博上發(fā)出求助消息,一位名叫阿才的大學生志愿者隨后就到位了。鑒于如琴的身體條件,考慮營造一個練習氛圍以幫助提升和改善,如九也一道練習。為了辦好這件事,她是大費心思。
親情在哪里,家的重心就隨之轉移到哪里。如九的兄長和姐姐們,眼下也都一齊蹲守在北京,全天候圍著兩個病人轉。每個人的人生,好像都在這樣一個共同的岔路口上停頓了下來。
“媽媽、妹妹的人生改變了,我們的命運也就改變了。”如翠是鐘家姑娘中的老大,她的神情較如九更暗淡,但卻顯示出長女所應有的端莊與平靜,“他們在住院,除了照顧她們,我們做別的事情也沒有心情,做不下去!
在一旁的哥哥如奎,為她做了憂心忡忡的補充,“她現(xiàn)在也沒嫁人,年紀也不小了,這幾年也耽誤了!
呆在北京的鐘家五子女之間,都是互有分工的。別的人24小時輪班去醫(yī)院陪侍,唯有老三如奎獨當一面,負責兩個病人的飲食。由于病人吃不慣外面的飯菜,他便留在住處為她們準備一日三餐。
“我以前會做一點點飯,出了事后做得特別多,慢慢地摸索嘛。素的葷的都會搭一點,今天買排骨,明天買點鴨子、買點鵝,燉著給她們吃。她們不能吃炒菜,只能吃燉的和煮的,炒的菜吃了火氣特別大,熱量排不掉,就感覺身上癢!
這庖廚細活對于一個農(nóng)村出身的大老爺們來說,并不顯得繁瑣難辦,F(xiàn)在如奎已經(jīng)從只會煮飯不會做菜的階段大大躍升。
親人在身邊,固然可以幫助病人從病痛中恢復,然而有一些東西,即便是近在咫尺的至親也是愛莫能助的。當他們兄妹回江西辦點什么事情的時候,時常也會勾起如琴的心緒,在宜黃他們家那邊有一個廣場,她動了回去走走的念想,可惜目前的身體狀況就是多走一小段路都有氣無力,妄談什么千里返鄉(xiāng)?想回去而不能,只好以淚洗面。
“對我們來說想去就去,對她來講是個奢望,離開醫(yī)院人就不行。”鐘家兄妹說,“也沒想到有這樣的后果,當時這樣做劃不來。我們也后悔莫及。就算被拆了房子又怎么樣?健康是最重要的,F(xiàn)在弄到這個地步,你給我再多錢也沒用。想通這個道理,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不要!
曾經(jīng)一身無畏氣概的鐘氏姐妹,執(zhí)著來執(zhí)著去,到頭來發(fā)現(xiàn)一切不過是個空字,已經(jīng)不能挽回。他們中間并非無人明白生命高于一切的道理。眼見大家為了爭上一口氣而情緒行將潰決,如奎是比較例外的。他就力勸大家冷靜,告誡他們最要緊的是既不要傷害到別人,也不要傷害到自己,但情勢一觸即發(fā),思想工作最后沒有做通。
“這個代價太大了,可我們也控制不了局面。所以講,宜黃事件沒有贏家,我們沒贏,他們也沒贏。我們家后悔也晚了,他們后悔也晚了!
“不能一竿子把所有人都打死”
鐘家兩個病人自從轉移到北京救治,宜黃官方就特別安排了人力在北京陪同。如琴和母親在醫(yī)院里,每人一天就要花掉一兩千塊錢,他們又從護工站雇了一名護工,一個月也要開出3000多。舉凡這些事情,鐘家人一概不必插手過問,皆由宜黃來人負責出頭銜接交涉。
“3個人的時候,有領導問我要幾個人?我說不要這么多人,有一個就夠了。然后就安排了一個人。這個人一呆就是半年以上!比缈f,“主要是在這兒為我們服務,隨叫隨到。人也蠻負責任,像朋友一樣!
每天午后,宜黃方面派駐北京的專職人員會準時到醫(yī)院里看一看,呆上幾十分鐘,以備鐘氏姐妹有事差遣。大熱天的,如翠就從窗戶里給廊道上的這個人遞上一點西瓜和香蕉,全然看不出來這兩方人曾經(jīng)是那樣勢同水火有你沒我。鐘家人的邏輯,是總不能見一個就恨一個吧。
“我們比較分得清,不能一竿子把所有人都打死。這個事跟他沒有關系,仇恨他也沒有用。仇恨他會覺得自己也不講道理一樣的!比绱湔f,“領導來我們也替他說點好話,他也是為了生活。”
地方政府的善后工作,做得還是比較到位的。除了針對傷者本身的救治,姐妹幾個在北京的生活開支也由宜黃官方一并承擔了。5個人,宜黃方面為他們在靠近醫(yī)院的北洼路一帶租下一套三室兩廳面積達到180平方米的房屋,無須再為長久寓居于一個陌生城市的物質(zhì)保障壓力而操心。但這也難免遭遇一些風言風語,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很快就有蜚短流長傳播到北京來了。
“有人說我們一家人在北京享福,現(xiàn)在什么事都不用做,還有錢花,吃用都是地方政府的,說得很過分。說這種話的人有沒有站在受害者一方想一想!比缈f,“他們和我們一樣,對燒傷病人不了解,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燒傷,以為醫(yī)好了不就可以回家了嘛。沒想到會這么復雜!
善后服務在短期內(nèi)即便做得再周到,還是不能讓愁腸百結的鐘家兄妹安心坐享。憂慮仍在遞延,比如宜黃官方所能提供保障的持續(xù)性,在鐘家人心里就不夠確定。出事之后,宜黃縣的人事幾經(jīng)更迭,雖然新任主事者都先后承諾一切照常,讓他們務必寬心。但鐘家人顧慮會有變數(shù)。賠償事宜眼下也還沒有正式提上日程。宜黃方面據(jù)說也有人希望諸事可以談妥了結,但都是通過私人間的關系傳遞一些口頭信號,這讓鐘家人很是懸心不定。
“這個事過去一年了。一年兩年三年,領導換了一屆又一屆的。現(xiàn)在有一些擔心!比缈f,“現(xiàn)在就是等于什么都沒解決。如果她們得不到賠償,生活沒保障,下輩子就完了。她們下半生肯定是做不了事了,這是必須面對的。”
他們兄妹,曾極力尋求外部力量的介入,一度使自身的遭遇演成一出公共輿論風暴,事情的發(fā)展也得以扭轉。如今他們擔心媒體和公眾最終會將視線轉移開去,終至淡化,從而落得個虎頭蛇尾的局面。
如奎說,“我覺得任何事情始終有個熱度,時間久了,熱度一過,沒人關注的話,他們會不會還這么積極地治療、負責?”
諸種顧慮,一概不為外人所知。有意思的是,在自己對未來還毫無把握時,卻反被別人視作一種可以引入和倚靠的外部力量。在前往醫(yī)院探望的陌生人中,有一些干脆揣著他們的需要而來,希望能從他們那里借上一點光和熱。
“有些拆遷戶過來找我們,把資料給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能理解,當時我們也是希望有人能幫到我們!比缇耪f,“其實我們的力量也很小,畢竟我們也不是什么有權力的人,就是普通的老百姓!
他們所能提供的幫助,無非是介紹一點媒體資源給別人,但更主要的門路是他們自有的微博。事發(fā)之初,如九即開設微博,她不僅利用這個平臺對外反饋自家的消息與進展,那些求助者的信息,有必要也會一道發(fā)布出來。
“我覺得如九微博做得挺好的,不單單是為了自己,她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一個公共媒體了!卑⒉耪f,“她的‘粉絲’多,有好幾萬,她轉發(fā)一下,有很多人看到。雖然她不能直接幫助他們,但讓更多人知道,就是一個作用。”
鐘家的子女,從前自有一方小天地,在社會上開開心心謀他們的生活,向不與聞世事,充其量也不過一介鬧市圍觀者而已,F(xiàn)實之強大,在于它可以假手某種激烈方式將每個個體由內(nèi)而外整個兒改造。這一次的生離死別,將他們猛地推進了人圍,角色驟然位移,命運卻不給任何機會預先排演。真正的成長,大抵是這樣令人措手不及地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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