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教育改革不是某個機構的事,應該是整個社會的事,或者我用一個詞是“教育當事人”的事,所有人都是“教育當事人”。 　　 　　歷時一年半、易稿數十次、關系到中國教育未來10年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年)》(以下簡稱《規(guī)劃綱要》)向全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引發(fā)各界熱議。此次公開征求意見是繼去年1月后,《規(guī)劃綱要》的第二輪征求民意工作,標志著中國教育將開始全方位的改革,并將決定到2020年中國教育改革和發(fā)展的走向。
　　圍繞《規(guī)劃綱要》提出的教育公平、高考改革、高�！叭バ姓�化”三大熱點問題,本刊對《規(guī)劃綱要》起草專題組成員、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儲朝暉進行了專訪。
　　
　　《規(guī)劃綱要》的亮點與遺憾
　　
　　中國報道:此次教改《規(guī)劃綱要》的出臺。最大的亮點有哪些?
　　儲朝暉:我認為,此次《規(guī)劃綱要》的最大亮點有兩個,一是廣泛征求意見的工作方式;一是確立了以人為本、強調科學發(fā)展的綱要內容�！耙匀藶楸尽本褪菑娬{育人為本,“科學發(fā)展”強調遵從教育內在的發(fā)展規(guī)律。中國報道:《規(guī)劃綱要》制定過程中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儲朝暉:最大的困難還是在體制這一塊,管理體制改革涉及到各方面的權益、利益,如何把握是最難的事,就怕改到最后又改回去了。
　　中國報道:那現在出臺的《規(guī)劃綱要》是各方面權衡的結果還是已經足夠明確?
　　儲朝暉:還是不夠明確。我認為在改革涉及到各方面利益的時候,一定要以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未來為重,但是實際上很難做得到�，F在很多人看眼前的、局部的利益看的很緊,但實際上如果照這樣發(fā)展下去對國家、民族的傷害是很大的,像《規(guī)劃綱要》中提出的建立人力資源強國的目標很難落到實處。
　　
　　《綱要》熱點一:教育公平
　　
　　中國報道:教育公平是此輪教育改革的熱點之一,您覺得教育公平的標準是什么?
　　儲朝暉:現在大家都認為教育公平的標準是,如果東部地區(qū)每個學生享受的教育資源是―萬塊錢,西部學生也應該享受―萬塊錢。我認為這種概念是不對的,這是外在的方面。我所認為的教育公平,是每個人能獲得適合他自己成長發(fā)展的機會,這是我給它下的一個操作層面的定義,也是內涵上的教育公平。
　　中國報道:這個操作層面上的教育公平,具體怎么解釋?
　　儲朝暉:每個人有不同的潛能,他對教育的需求就不一樣。就好比吃飯,有的人喜歡吃米飯,有的人喜歡吃面食,你一定要吃米飯的人跟吃面食的人吃一樣的數量和內容,這不合適,也不公平�，F在理論上對于教育公平的定義有很多分裂,像起點公平、過程公平、機會公平、內在公平、外在公平等等……具體到每個人怎么去操作定義呢?那就是每個人能獲得適合他自己成長發(fā)展的機會,那就是教育公平,而且實際上可以做到。
　　中國報道:在教育資源分布不平衡的現有狀況下,如何能做到滿足每個學生不同的成長需求?
　　儲朝暉:教育資源是相對的,但是提供教育的方式可以改變。我們現在辦學的差別很大,就是因為是以學校為出發(fā)點,而不是以學生為出發(fā)點�，F在的思考角度是我這個地方要有一重點學校,要有考試尖子,我要每年考上重點多少人。但是如果一切從學生的需求出發(fā),滿足學生的第一需要,就不會出現當下這種非常懸殊的不平衡情況。
　　中國報道:新出臺的《規(guī)劃綱要》列項細致,是否可以有力推動相關的改革?
　　儲朝暉:我認為,教改綱要絕對不要像學生做試卷一樣一條條去列項解決,這個方式是錯的。大家一說擇校問題,就說應該怎么樣,說把好學校的老師流動到差學校去吧,這可能是解決問題的一個方式之一,但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應該找到各種相聯(lián)系的問題其背后的關鍵點。
　　中國報道:那么由誰來判定政府的教育資源分配?
　　儲朝暉:這就需要在政府與學校之間有順暢的相互溝通與相互表達。現在我們沒有這樣一個反饋、糾錯的機制,只有上面對下面的指令,沒有下面對上面的表達。這是因為我們長期實行那種簡單的由行政的方式來管理教育,而不是著眼于滿足每個學生適合他成長發(fā)展的這樣一種教育。如果繼續(xù)這種行政為中心的管理,就會有資源判定的問題,校長跟上面的行政關系密切一點,資源可能就獲得的多―點。形成一個反饋機制之后情況自然會改變。
　　中國報道:所以不僅僅是高等院校要去行政化?
　　儲朝暉:對,所有的學校,包括幼兒園,包括成人教育,都是如此。
　　
　　《規(guī)劃綱要》熱點二:高考改革
　　
　　中國報道:如何改變“一考定終身”的現狀?
　　儲朝暉:高考改革要解決什么問題呢?我打個比方,要讓高校跟考生之間形成一個互相談戀愛的關系。學生能找到他希望上的學校,學校也能招到他希望要的學生。前段時間我們做過一個調查,有超過60%的大學生對自己所學的專業(yè)不滿意,對自己上的大學不滿意。
　　那是因為談戀愛的雙方都互不見面,而只是通過一個像婚姻介紹所的高考中介,去掉了互相了解的通道。那怎么去解決這個問題呢?我認為根本的一點就是讓學校與學生之間實行雙向選擇。其實在很多國家,以及在1949年以前,中國實行的就是這樣一種模式。后來我們實行的是統(tǒng)一招生、統(tǒng)一分配。現在統(tǒng)一分配的問題基本上解決了,學生與單位之間進行雙向選擇了,統(tǒng)一招生的問題還沒有解決。而讓學校與學生之間實行雙向選擇的前提,是讓學校與學生成為一個可以自主決定的主體。
　　中國報道:現有情況下,如何將考生與高校之間的雙向選擇落到實處?
　　儲朝暉:解決的方式是仍然需要有一個統(tǒng)一考試,但這個統(tǒng)一考試就像美國的SAT、ACT考試,只是一個參照,到底要不要錄取你,仍由學校決定,也就是提高高校的自主招生權。
　　中國報道:萬眾矚目的高考戶籍改革此次未能寫入教改《規(guī)劃綱要》,為什么?
　　儲朝暉:因為教育改革這一塊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所以沒有寫進去。
　　中國報道:此次《規(guī)劃綱要》明確提出2020年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要提高到40%,對此您怎么看?
　　儲朝暉:當初為了讓規(guī)劃本身有一個具體的數據做支撐,就提了這個數據。我個人認為不提這個數字更好,因為從1953年起就做“五年規(guī)劃”。但現在回過頭去跟當時的“五年規(guī)劃”一對照,可以看得出來里面有很多的問題。因為有時候按它自然的成長和發(fā)展達不到這個數據,就會采取一些人為的方式令它到達,有的時候按它自然的成長和發(fā)展可能超過數據要求,可能又會采取另外一些措施。所以,我的主張是教改綱要不要把數據寫的那么多,應更加注重發(fā)展的內在驅動,而不要給它外加很多外在指標。我打個比方,我有個孩子,我不會給他確定你今年長到多高,我只會關注讓他吃飽,讓他穿暖,讓他自身的發(fā)展需求得到滿足。從現在看,目標、比例的確立、規(guī)劃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高校怎么發(fā)展由政府來確立,高 校由政府所支配。其實不應該是這樣子的,這可以跟國外相對照,像美國,是沒有很細的指標發(fā)展要求的。
　　中國報道:現在看到的那些數字是怎么確立的?
　　儲朝暉:推算的嘛,但是推算本身是不是符合教育的內在發(fā)展規(guī)律,是很難講的。
　　
　　《規(guī)劃綱要》熱點三:去行政化
　　
　　中國教育:教育行政化傾向嚴重,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
　　儲朝暉:專業(yè)性被邊緣化,學者權利被邊緣化,教師淪為“打工仔”,整個大學圍著校長轉。
　　中國報道:《規(guī)劃綱要》提出要“逐步取消實際存在的行政級別和行政化管理模式”,這是否是高�！叭バ姓�化”的信號?
　　儲朝暉:“去行政化”的方向是對的。《規(guī)劃綱要》的提法實際上等于承認了目前中國高校體制存在行政化的弊端。但我們說的“去行政化”不是去行政機構,而是讓行政機構回歸其本身的職能。
　　中國報道:對于“去行政化”,目前推出的《規(guī)劃綱要》是否具有可操作性?
　　儲朝暉:《規(guī)劃綱要》還缺乏可操作性。我個人認為,解決行政化問題應該通過“管評力”分離的方式來實現――教育行政部門應該依法管理學校,不該伸手時不能伸手;而學校要有自主權,內部民主管理,校長通過民主程序而非行政任命產生;教育評價機構也應該獨立于政府部門,不應該由政府對學校進行評價和排序。
　　此外,大學辦學自主權是關鍵。過去的教育改革,一直沒有樹立學校的主體地位。比如《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出臺后進行了一系列教育改革,總結起來就是兩個詞,“給錢”和“放權”。中小學的管里權下放到鄉(xiāng)鎮(zhèn)是放權,但是放錯了位置,鄉(xiāng)鎮(zhèn)財政沒法負擔,造成了大量的拖欠教師工資現象,又收歸縣市一級。其實,權力真正應該下放給學校,而不是任何一級教育行攻部門。
　　中國報道:高校去行政化,政府和高校間如何平衡?
　　儲朝暉:兩個字,依法。現在這個法,我們有,但還不大恰當,也不太充分。那未來十年應該怎么做呢?那就是去完善這個法律,細化這個法律,使這個法律真正符合滿足不同人成長發(fā)展需要的要求,這是一個大方向。
　　在完善法律方面,其實這次《規(guī)劃綱要》征求意見稿已經提出了要修改包括《高等教育法》、《義務教育法》、《教師法》等法律。
　　政府和學校之間的關系走過了60多年,依靠的是行政手段管理學校的方式,這種方式要逐漸地淡出,直到最終拋棄,不能用行政手段來管理學校,就是要依法管理。你違背法律了我再找你,你沒有違背法律你辦你的學校,我們之間不要相互干擾。中國報道:政府放權后,政府、社會、家庭各自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儲朝暉:政府、社會、家庭都應該服務于教育,實際上,應該讓學生成為教育的主人,使教師成為教育的主角,政府、社會、家庭扮演服務教育的角色。具體來說,政府的角色在不同階段是不同的,義務教育階段就要提供經費,社會主要提供一種環(huán)境,適合孩子成長的環(huán)境。
　　中國報道:《規(guī)劃綱要》出臺之后。您認為中國教育改革的前景如何?
　　儲朝暉:我認為《規(guī)劃綱要》本身寫不到那么具體,但是這個事怎么做,我認為就好比天上在打雷了,這個雨從哪里下呢?它肯定有個地點,從哪里先下起呢?這就不是靠打雷,而是靠各個地方怎么依據這個大的方向,大的方針,自己去行動自己去做。所以,我一直認為教育改革不是某個機構的事,應該是整個社會的事,或者我用一個詞是“教育當事人”的事,所有人都是“教育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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