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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國涌:夏承燾:“花事今年看斬新”

        發(fā)布時間:2020-05-25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夏承燾(1900-1986),浙江溫州人,著名詞學(xué)家,被譽(yù)為“一代詞宗”。長期在之江大學(xué)、浙江大學(xué)等大學(xué)任教,致力于詞學(xué)研究和教學(xué),著有《唐宋詞人年譜》、《唐宋詞論叢》、《月輪山詞論集》、《姜白石詞編年箋!、《龍川詞校箋》、《詞學(xué)論札》等! 

          

          一

          

          1948年的最后一天,北平已被大軍包圍,供電從21日起恢復(fù),燕京大學(xué)雖照常上課,清華卻已停課。杭州暫時還處在平靜的浪谷之中,晚上浙江大學(xué)教授夏承燾和二十多個同事開辭歲晚會,談笑到八點半才散。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童心尚存,竟然樂此不疲。連天的炮火,時代的巨變似乎都在短暫的相聚中被忘卻了。其實又何嘗能忘,面對即將發(fā)生的天地翻覆,這個一心問學(xué)、不問政治,以填詞教書治學(xué)為業(yè)的學(xué)人,在《天風(fēng)閣學(xué)詞日記》中寫道:“和

          謠仍盛,淮上戰(zhàn)訊仍寂靜。蔣氏定明日宣言,笑其一生空辛苦,臨老遘此,不知更作何言語!盵1]

          這一天是個陰天,手不釋卷的“一代詞宗”一天沒有看書。1949年元旦中午,天氣晴暖,他到棲霞嶺下訪黃賓紅不遇(這位年近90歲的大畫家此時正歸隱西湖),信步上了孤山,還在平湖秋月拍了一張照片。其時,夏承燾寓居孤山羅宛的浙大師范學(xué)院宿舍,“窗幾間可盡外西湖之勝”,雖然每天徜徉在美麗的湖山之間,卻也擋不住各種紛至沓來的亂世消息。1月2日午后,他從朋友陳雁迅那里聽說了其舅舅被綁架勒索的事,“雁迅舅氏畢業(yè)日本明治大學(xué)農(nóng)科,歸國后養(yǎng)蜂,屢喪其家貲,此番被勒索一百二十兩黃金,盡開出田地園地,一時無人肯買,至今未放回,已耗去談話話費十余兩。每次接洽須一二兩,名之曰談話費。雁迅一妻妹亦被綁未回,近日婦女亦不能免矣! 他在日記中感慨地說:“亂世而不能散財,真可危懼。鄉(xiāng)間抽丁催租之黑暗,足見今政府必有崩潰之日!

          陳雁迅還講到曾是溫州收藏文物珍品之冠的謝磊明家,前個月連最后兩件收藏(其中包括宋代溫州藉哲學(xué)家葉適的墓磚)也已失去,這是溫州文化界的災(zāi)厄。夏承燾回憶起暑假時過其家,請求一睹一方名硯的事,“不謂俄頃灰燼,令人起無常之感,悵惘無已!庇钟腥藦臉非鍋恚嬖V他“樂清鄉(xiāng)間互相殘殺,日必數(shù)起!

          “微昭昨夕自松江來,談火車擁擠情況,甚可駭怪!鄙宪嚩贾荒軓拇皯暨M(jìn)去,微昭想進(jìn)而不得,有兩個外國人等候了很久,車上列車員愿以房間相讓,勸他們從車窗進(jìn)去,可他們說本國沒有這樣的上車法,寧愿不上車。微昭說聽他們的語音好象是法國人,而且不是什么上流階級,只是普通的公司職員。夏聽了,覺得“此事極動人”。“此足見國格,足見教育。中國教育何日能做到此耶?”

          姚鹓雛對他說,“近日和謠仍盛,而仍無端倪,南京如有變動,則金圓券將成廢物,經(jīng)濟(jì)恐先軍事而崩潰!盵2]

          在這樣動蕩的歲月中,他也不可能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唐宋詞。1月11日,“校中墻壁消息,謂杜聿明兵團(tuán)已于十日晨被共軍全部殲滅!盵3]16日,“閱報,天津已被共軍攻下,北平亦旦夕間事矣!18日,“過圖書館看報,國府諸公對毛澤東宣言尚在討論中,北平將單獨媾和,共軍可不血刃得北平!19日,“昨夜失眠。聞杭州兵到甚多,清華、安定兩中學(xué)皆被占住。浙大學(xué)生為此惶恐,倡議提早于二月一日上課。勸各同學(xué)勿回里。”22日,“閱報,蔣已以昨日發(fā)文告,離職來杭,昨晚飯于樓外樓,今日返奉化。其一生事業(yè),這番殆為尾聲。能催壓百萬之師,而不能脫離數(shù)群小之包圍,歷史上所謂英雄,大抵如此?蓢@可笑!”[4]

          其實,這不過是夏承燾的書生之見,他不知道蔣介石人在溪口,卻依然牢牢控制著半壁江山的軍政大權(quán),李宗仁不過一擺設(shè)而已,蔣的“尾聲”尚未到來。

          1月23日,“閱報,蔣昨日離杭返奉化,北平傅作義已局部停戰(zhàn),交出部隊矣。不知將來閻、白如何?傳林彪部已南下,鐵路修至宿州!盵5]24日,“閱報,民盟分子馬寅初等數(shù)十人,在北方發(fā)表宣言,反對和談,擁護(hù)毛澤東八條件!26日是個陰冷的早晨,已在寒假中,他和妻子乘校車到浙大,他本來是去聽嚴(yán)仁賡教授的演講,由于全體留校學(xué)生都去歡迎出獄同學(xué)而演講改期,“因同往杭州監(jiān)獄,同學(xué)參加者六七百人,在風(fēng)波橋畔監(jiān)獄門口呼口號,演勝利舞。十一時半,酈伯瑾、李雅卿、陳建新、吳大信、黃世民五人出獄,各同學(xué)舉之游行,鞭炮聲、歡呼聲大作。十二時,大隊往鳳皇山于子三墓,予等返羅菀[]。夕心叔自城歸,謂三時半在官巷口遇大隊,陣容仍甚整齊,嗓音皆啞矣。標(biāo)語:清算戰(zhàn)犯,清算四大家族,打破偽和平。”

          當(dāng)時,并非蔣介石嫡系的陳儀為浙江省主席,他在政治上支持李宗仁,釋放政治犯就是他作出的開明姿態(tài),在國民黨掌握的杭州發(fā)生這樣一幕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陳儀不久后被免職(乃至被暗殺),有人認(rèn)為與此不無關(guān)系,竺可楨日記也曾談及。

          1月28日是農(nóng)歷戊子年的除夕,中午夏承燾邀請5個朋友到家里分歲,午后兩時半才散席!罢剷r事,頗多異聞!盵6]29日即農(nóng)歷己丑年春節(jié),這也是國民黨在江南的統(tǒng)治終結(jié)前最后一個春節(jié),杭州的氣氛表面上卻是異常的平靜。早上他和妻子及朋友微昭的眷屬一起去游岳墳,午后去各同事處答拜年。傍晚,他和微昭從放鶴亭、平湖秋月回來路上,遇到同事鄭曉滄,給他看了《正報》的號外,“傳和談不成,李宗仁辭職,由蔣重起指揮戰(zhàn)事,揚州共軍退出,或江北已有戰(zhàn)事!蓖砩希推拮拥剿噷Hタ锤栉璐舐(lián)歡!罢愦蟆⑺噷1徊秾W(xué)生皆有演說,反對偽和平。有男女學(xué)生六七人,合朗誦新詩,剛毅沉著,甚為激動!焙髞碛龅绞烊瞬胖@首詩是去年夏天經(jīng)常去他家的一個浙大溫州籍同學(xué)邵浩然所作,因此要了一份帶回家。

          1月30日,“晴暖如二三月。終日賀客不斷,談時事新聞,多可怪愕,自來新年,無如今年之緊張者。……谷超豪偕陳建新來。建新在獄一年零三月,以二十六日入獄,二十六日出獄,談獄中情狀甚詳。謂于子三在校,同學(xué)皆呼為好好先生,平時對人甚和氣周到,故學(xué)生理事會舉為主席,談吐如處子,未嘗有激烈言論,其被捕被殺,全出意外。”

          雖然杭州仍處在國民黨統(tǒng)治下,這位不問政治的老夫子和獄中剛出來的政治犯學(xué)生和左傾學(xué)生交往,一點也不感到什么恐慌,而是很正常,并詳細(xì)寫入日記。

          2月1日,“報載和戰(zhàn)尚未定,蔣已往鼓浪嶼。中共要拿李宗仁,必不許縱其他逸。又中央判岡村寧次無罪,已送其回日。中央圖書館有珍貴書籍九千余件運美,賣與美國會圖書館。此二事極可怪駭!盵7]2日,“午后陳紹經(jīng)、羅斯文夫婦來,紹經(jīng)新自上海出獄歸,自謂毫無偏激言論,意外冤枉,被拘五閱月!薄巴醭芯w、趙瑞英夫婦來,謂斐云在北平,其寓所四周落彈,飽受虛驚。微昭示斐云來書,謂燕京、清華皆已解放,教授薪水提高,折合金圓八千元。閱報,和談仍在醞釀中。燈下作日記,時聞墻外喚賣號外聲,不知有何新消息! 4日,“夕心叔來,談王世杰之奢侈,謂國民黨政府中主管人員,家中一切開銷,無不取給于國家!际袑W(xué)校、民居駐兵漸多,孝根家今日亦來一兵眷,大學(xué)路浙江圖書館亦被占。聞城站兩堆棧損失甚大,一香煙攤販被毆身死!

          2月5日,“閱報,和平使者甘介侯、顏惠慶諸人將飛北平。林彪部隊已進(jìn)北平,軍紀(jì)甚好。學(xué)生沿路歌舞,一西籍記者謂在中國廿五年未嘗見此動人場面!盵8]6日,“夕伯尹來,謂外傳粵省與中央不能一氣, [木朱]州以南車不能直達(dá)。蕭山沿江已挖戰(zhàn)壕,閘口、南星橋預(yù)備拆屋,以錢江為第二道防線!7日,“閱報,共產(chǎn)黨宣言,反對中央釋放岡村寧次。大公報載,北平在共軍下甚安全,寧、穗分裂跡象益顯!9日,他收到詞家龍榆生來信,“謂思作北游,其長朗在清華大學(xué),來書彼中氣象甚好,全體公費。”14日,“數(shù)日未閱報,夕得一紙,知戴傳賢夫婦在粵服安眠藥自殺。共產(chǎn)黨有言和意,邵力子、章士釗、顏惠慶、江庸昨已起飛,往北平作和平使者。美國又欲支持華南政府。”[9]

          2月21日,受當(dāng)?shù)乩习傩諝g迎的浙江省主席陳儀、杭州市長任顯群被免職,夏承燾對他們也充滿好感,“擬作詩詞頌之”!昂既藢﹃悆x主席、任顯群市長離杭去思甚好。聞今日送別任君,官紳到者甚少,而老百姓有下淚者。二君在任,皆止數(shù)月,而官聲如此,恨不識其人。任君湖州人。

        聞陳主席被免職之原因,由奉化以其不肯武裝抽丁征糧。元次山云:安能絕人命,以為時世賢。此君真古人矣!盵10]“奉化”即蔣介石。22日,陳雁迅來,“談陳公洽改革精神不可及,雁迅曾在臺灣長官,頗詳其人。予屬雁迅為文記之。

        今早枕上成太常引、玉樓春二詞,為陳公洽、任顯群去杭作。閱報,昨日杭州市民歡送二君,情緒甚熱烈。” 3月1日黃昏,他在徐賢議處“聽延安廣播!盵11]

          4月2日晚飯后,他與妻子走到放鶴亭,“雨后湖景空?鰨?嬪筒磺。阅小矋鈹伵?簿?詒逼郊扒寤?笱?榭黿隕鹺推劍?戲嬌志逍睦砑蹕?蟀胍。?埠吞缸蛉趙詒逼嬌?跡?恢??⒑嗡啤!?日,“閱報,南京各大學(xué)學(xué)生游行,請求公費,與流亡軍官沖突互毆,死學(xué)生一人,傷百余人。此事必引起學(xué)潮!盵12] 7日,“學(xué)生為南京四月一日慘案紛紛出壁報,言論有甚激者。學(xué)生自治會議決不能罷課,以杭州環(huán)境甚惡劣也。今午食粥一餐,午時為罹難學(xué)生志哀默念三分鐘。聞北平和談為四一慘案停頓,共產(chǎn)黨宣言無論國民黨肯接受條件與否,渡江南下乃決定政策,不能變更!盵13]

          4月19日,“見學(xué)生壁報,討論共軍渡江文字甚多。午后在旗下見群報號外,共產(chǎn)黨又下最后通牒。此十日左右,時局將有重大發(fā)展。前日杭州離城三十里,即有共軍繳國軍數(shù)百人械。

        杭高及各中學(xué)昨日起罷教,聞全省中學(xué)皆響應(yīng)矣。省政府昨亦罷工一日!21日,“午后見晚報,共產(chǎn)黨已下總攻擊令。傳奉化將再起,有明日來杭之謠。袁大頭高至三十五萬元一枚,南京已聞炮聲!22日,晴雨無定,“閱報,共軍已在荻港[皖中]渡江,中央社謂昨夜已過五千人。今午中共廣播謂已過三十萬人!23日繼續(xù)晴雨無定,“早上三課。是日聞江陰已易幟,要塞司令戴戎光迎共軍過江。夕南京無廣播,中共廣播已在貴池渡江。滬寧路只通至常州,明后日當(dāng)即迫近上海矣。心叔謂國軍動言長江天險,而不憶當(dāng)時北伐何以過江。予因憶歷史上此語皆出于江南人。

        羅菀同仁以孤山僻遠(yuǎn),當(dāng)可無虞,無有思他遷者!盵14]24日,“早晤曉滄,謂國軍已放棄南京,閱報果然。昨日尚稱可守六個月,乃一夕即不守。今日報載無論在任何情形下必固守上海,不知明日消息如何。晚聲越之次郎任職浙贛路者,往廣德取貨物,行至湖州,即不能前進(jìn)。歸途見退兵潰卒成群,自湖至杭,一路汽車翻覆,壘壘相接,如看展覽會?趾贾輧扇占从惺乱。

        倫清晤杭州參議會朱君,謂杭城僅余國軍三連矣。

        中文系學(xué)生四人來邀明早往校開會,商保護(hù)圖書事。”

          這天傍晚接到心愛的女弟子潘希真訂婚請柬,“此出意外,時局日亟,深夜回校不便”,所以他決定不去道賀,潘妹妹晚上冒雨來邀,他仍拒絕了。第二天,“夕十時心叔來,謂南京中共廣播,共軍將以明日四時到杭州。今夜或有事,須當(dāng)心!4月25日,“昨夜無事。早上校車,本欲與心叔同往希真家,或傳時局已緊,公共汽車已斷,乃不果往。抵校晤徐規(guī),謂外傳溫州已易手,寧波兵變,共軍將以午后四時來杭。學(xué)生公布廣播,共軍向王店出發(fā),眾疑嘉興已變。微昭自車站來,謂滬杭路仍通。

        早晤蘇步青,謂杭州維持會已成立,呂公望任會長,竺可楨為副。周喦主席允今日撤退部隊。

        張曉峰今日攜家離杭,校中同事多未知,學(xué)生已有布告譏諷。曉翁謂謝幼偉亦將他去。

        學(xué)生錄某報載陳援庵致友人書,謂見新局,乃知從前讀書枉費心力,由天分太低,不能跳出圈子,勸中年人治學(xué)勿蹈其故步云云。題作史學(xué)家陳垣變了!盵15]就是在這樣的緊張大變動中,他也未能忘情于詞,和朋友一起欣賞了馬一浮的一首蝶戀花新詞。他保存下來的1949年日記也到這一天為止。

          盡管風(fēng)雨飄搖,富人閑人們依舊醉生夢死、能玩則玩,號稱“天堂”的杭州并沒有感到什么歷史大變的來臨。1月12日,連日的寒流一過,“晴暖如二月”,西湖的冰開始化了,湖面馬上就飄滿了游船。1月30日是大年初二,“湖上游舟,亦終日如穿梭浮蟻,白堤公園一帶,人比昨更多!盵16]3月29日,“黃花崗紀(jì)念日,放假,湖上游人如蟻。午后偕婦往松木場看鄉(xiāng)人進(jìn)香船,嘈雜擁擠,路塵甚高,歸坐白堤久息。”[17]

          

          二

          

          在1949年江山易手前夕,對一個大學(xué)教授而言,面對的最大問題莫過于紙幣的不斷貶值、物價的不斷上漲,(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全社會皆在過不下去之情況中過日。”夏承燾也幾乎無日不為柴米油鹽而操心,并在日記留下了準(zhǔn)確、生動的歷史記錄。

          1月4日,“浙大同事有得共產(chǎn)黨傳單者,勸各安心職業(yè)。傳共產(chǎn)黨廣播決解放到底。國民黨政府宣言皆不稱共匪而稱共黨矣。物價仍日漲,米價已至七百元一石。”[18]6日,“午后買食物,費百余元。物價連天飛漲,米出八百關(guān),黃金九千余矣!7日“里西湖全冰!钡诙煺諛邮菄(yán)寒,“過大街購一帽,金元百元。物價猛漲驚人,午后過珠寶巷口,買金買銀洋者甚擁擠,金圓券將成廢物矣!9日,“里西湖盡冰”,午后與家人進(jìn)城購日用衣物,費六百元!拔飪r一日數(shù)變,金圓券亟須脫手!盵19]11日,“午后往校考詞選。領(lǐng)月薪一千五百元,購食物數(shù)事歸,費三百元。”[20]12日晨,他和妻子坐校車進(jìn)城,買食物,領(lǐng)米。14日,“夜月甚皎”,“剪發(fā)付十三元,前次僅三元!15日,“一月份薪前日領(lǐng)一千五百元,今日補(bǔ)足領(lǐng)一六六八元!盵21]

          2月5日,“早與婦乘校車往校,領(lǐng)暫發(fā)薪一千三百余元,不足買斗米一銀元。(今日銀元值一千三百五十金圓券。)”[22] 12日,“校薪發(fā)至六月份,今日領(lǐng)六千六百元。內(nèi)子入城,買得三袁洋,(一千四百二三十元一枚,教授生計不及早日女傭矣。(近日雇女傭,月需三四斗米,乳塭[女]須一石二三斗。)”[23] 21日,“浙大本定今日發(fā)薪,旋以中國銀行被周主席征去七億元工事費,遂無錢貸浙大!盵24] 22日,“領(lǐng)二月補(bǔ)發(fā)校薪五千四百元。” 26日,他囑妻子去學(xué)校領(lǐng)四月薪一萬五千三百元。[25]

          3月8日,“午后內(nèi)子往校,領(lǐng)三月份五百倍補(bǔ)發(fā)薪七萬一千八百元。市上銀圓已漲至四千余元一枚,浙大同事到處爭購,內(nèi)子無所得而歸!9日,“早入城,以七萬元買金二錢五分,入晚每錢漲四五千元!3月11日,“午后往校領(lǐng)研究費(五百倍)五萬八千元,買金一錢五分,銀洋二枚,半日為錢財奔走”。3月25日,“物價日漲,袁頭銀元萬金元一枚。” 3月28日,“早與倫清赴校取米七斗,營營半日,小事亦有計較心,徒費精神,后當(dāng)痛改!盵26]

          4月7日,“今日領(lǐng)得一千五百倍薪水,共十九萬八千元。午后入城購得黃金一錢,十八萬五千元,昨日尚僅十一萬余也。”[27] 9日,“午后為領(lǐng)薪二十萬金圓券,往眾安橋買銀元三枚,奔走甚勞,近三四日金銀物價風(fēng)狂上漲,經(jīng)濟(jì)崩潰無法挽回矣。”心叔從之江來,有朋友南開大學(xué)來信,“教授每月可領(lǐng)小米千斤,待遇猶在勞工之上,學(xué)生公費取消,惟在蔣區(qū)者得領(lǐng)臨時公費。”[28]10日,“今日發(fā)校薪一萬倍,予得一百三十二萬元,托論清往市購得金戒三錢?箲(zhàn)以來,公教人員以生活窘苦,皆孳孳向利,大學(xué)同事每聞發(fā)薪,即打點上市,為數(shù)萬元市價爭先恐后,惡俗不堪!13日,“今日又發(fā)校薪一萬倍。聲越謂各同事坌集金店,張皇奔走,數(shù)張鈔票,弄得一班窮酸子六神無主!盵29]22日,“袁頭漲至四十余萬,今日發(fā)薪六十六萬,不夠二銀元!盵30]

          金銀一日數(shù)變,連寄信郵費也不斷地漲。夏承燾在日記中多次記下了郵票漲價前大量發(fā)信的事。2月20日,“明日郵票漲五倍,晚發(fā)各友人復(fù)信六七封!盵31]3月31日,“早發(fā)七函,聞明日郵費又大加矣!盵32]他在3月9日的日記中曾嘆息:“社會經(jīng)濟(jì)破產(chǎn)到此,當(dāng)局猶作無用之掙扎,徒苦民耳。”[33]

          當(dāng)然,金融危機(jī)也不是從1949年才開始的,早在1948年下半年,他的日記中就兩次提及,憂心忡忡--

          11月12日,“閱報政府改用金銀,十金圓券易一銀元,又跌五倍矣! [34]

          12月30日,“連日以黃金停兌,物價又飛漲,經(jīng)濟(jì)恐慌更甚于軍事,無法收拾矣!盵35]

          

          三

          

          物價飛漲、生計維艱,“一代詞宗”仍在教書之余讀書論學(xué)、酬答唱和、作詩填詞不輟。他在日記中對郭沫若、陳寅恪、錢鐘書、胡適、熊十力及“畫之大者”黃賓虹等都有無所顧忌的評點,或肯定、贊譽(yù)、欣賞,或批評,或提出不同看法。

          2月27日,他借來郭沫若的《今昔蒲劍》一冊,讀了其中關(guān)于屈原的幾篇,“謂屈子自沉于白起伐郢、楚國分崩時,其死是殉國,非殉情。此說最可愛!盵36]

          3月3日,“午后閱郭沫若《今昔蒲劍》完。其古代社會一篇,據(jù)金文考我國古代實有奴隸制時代,以奴隸營農(nóng)業(yè)與征戰(zhàn)。極稱紂王開辟東南之功,駁胡適說儒,謂高宗諒[門]音三年是啞病,三年之喪,殷代所無,實創(chuàng)于孔子。儒家乃殷走間氏族社會崩潰以后之貴族,以教禮樂為職業(yè)者。”[37]

         。1949年后他對郭沫若的看法也起了變化,1950年10月7日,“上午閱郭沫若屈原研究,甚多創(chuàng)見。囊嫌此君立論多武斷,今重讀此冊,嘆為不可及!盵38])

          3月4日,他借讀了陳寅恪當(dāng)年一女生的聽課筆記后,在日記中寫道:“有說琵琶行、新樂府、長恨歌、連昌宮詞各章,考證有甚瑣者,亦有甚可愛者!盵39]

          3月17日,他借讀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集刊第20冊,“有陳寅恪之元微之悼亡詩及艷體詩箋證,以當(dāng)時社會新舊風(fēng)氣解釋微之一生婚宦取巧不德之心理,甚為察微!盵40]他在4月份的《國文月刊》發(fā)表《讀〈長恨歌〉--兼評陳寅恪教授之〈箋證〉》,認(rèn)為陳寅恪的考證之文,“往往亦不免過深過瑣之失”,并直言“陳君著述,長處在多創(chuàng)見,其流弊亦復(fù)在是!盵41]

          3月10日,“閱錢鐘書談藝錄,其博聞強(qiáng)記,誠可驚嘆!保ㄋ1948年9月17日的日記中說得更明白:“閱錢鐘書談藝錄,博聞強(qiáng)記,殊堪愛佩。但疑其書乃積卡片而成,取證稠疊,無優(yōu)游不迫之致。近人著書每多此病!盵42])

          3月20日,他到岳墳買菜,順便去黃賓虹家聊到中午,在那里見到了宋高宗的真跡。黃賓虹常說:“北方文化出于子夏,長江流域文化出于子游,周公、太公皆陰謀險狠,此與近日郭沫若貶周公、揚紂王同意!盵44

          3月23日,他讀了中央研究院集刊上胡適考易林是雀篆的文章后,感慨“胡君為考據(jù)文,皆羅羅清疏,引人入勝,無煩苦艱難語,此不可及”。[43]

          3月24日,他在《國文月刊》讀到朱東潤論元雜劇及其時代一文,覺得“極好”,稱朱所記蒙古人殺戮漢人“誠驚心動魄”。

          4月3日午后,他到黃賓虹那里久談,“皆鬼神迷信事,殊無味! [45]

          在與朋友交往或讀書中有所得、有所悟,他都會一一記下。1月10日,他在《大公報》上看到一篇論新詩人與舊詩人的文章,認(rèn)為“此人所言,不出興觀群怨之旨?鬃釉圃,而今人必言斗爭,此受西洋新說之過。而建安以來詩人習(xí)為應(yīng)酬無義之作,忘此古訓(xùn),則今人之說,誠足為針砭之資,不可非也”。[46] 1月12日,他和朋友談起歌與詩的分別,說“白石詞以歌曲名,殆以自別于不能歌之詞”。[47] 1月23日早上,他和朋友一起在西泠飯店山巓花園談杜詩,“頗受其益”。2月6日,王伯尹對他說,“馬湛翁不滿章太炎學(xué)問,以太炎時罵程、朱;
        并謂太炎史學(xué)亦不及王壬秋。……又熊十力先生不滿齊物論釋,聽其舉出誤處頗多。論考據(jù),章勝馬、熊;
        若說理,兩翁較篤實云云!盵48] 3月6日,他去陳雁迅家,“雁迅謂太炎為禹廟碑末及孫皓會稽刻石一段,實譏斥當(dāng)時造中山陵,蓋以孫皓比中山也!盵49]

          可以說1949年上半年夏承燾過的依然是一個學(xué)人讀書、教書、寫作的生活。偶爾與朋友、熟人相處,也會論人,盡管論學(xué)的時候遠(yuǎn)比論人的時候多。2月8日午后,石宗素和他談了許多馮玉祥的遺事,“謂其向士兵訓(xùn)話,能使人心死,由出身窮苦,思想恰與彼輩銜接。惟其人但可當(dāng)旅團(tuán)長,再高便僨事。予問有私蓄否?云但知在江津買田千畝,不知其他。石翁嘗為秦昭代表,留馮處數(shù)月,謂其人自不免作偽,然作偽一世,久假不歸,亦甚難得!盵50]

          2月17日午后,陳雁迅和他說起當(dāng)年在無錫,章太炎初到無錫國專講學(xué),對校訓(xùn)“作新民”三字大肆譏諷,意氣甚盛。黃昏徐賢讓來他家談相對論,他在日記中夸其“少年英發(fā),甚可愛佩! [51]

          3月23日,他和伯尹一起去訪黃賓虹不遇,散步到蘇堤,“談蘇東坡人品不能不能但在其詩文中求。又談馬湛翁、熊十力二先生異同,伯尹謂十力翁可敬可愛處在其率真,湛翁則篤于故舊之情,其平生取友甚嚴(yán),而亦不肯輕絕。

        大迅來,談軍政界貪污風(fēng)氣與婦女之關(guān)系。謂七十軍軍長陳孔達(dá),杭州人,保定軍校畢業(yè),平日多讀線裝書,自奉甚儉約,在閩在臺灣從不攜眷。頃謝事返校,家無仆傭,客座敬茶敬煙,皆其夫人躬親。雁迅嘗見其夫人躬自持地拖拭地。(夫人杭州人。)近以在杭不能過活,又應(yīng)陳誠邀赴臺灣矣。軍人中有此特立獨行,誠鳳毛麟角。陳君宗文中學(xué)學(xué)生,鐘毓龍先生弟子也! [52]

          即使前方戰(zhàn)火紛飛,夏承燾與遠(yuǎn)在各地的友好、學(xué)生仍是書信往來不斷,交流問學(xué)所得。2月24日,他接到之江大學(xué)時代的得意弟子陳從周來信,替陳改了二首詞,并回信告訴學(xué)生“文字工拙猶是第二義,須從根本著想,乃不為游詞;
        必有真誠大志,乃許為小詞”。[53]3月1日,他給周予同復(fù)信,并附有他寫給陳乃乾的信(此人著有趙惠甫年譜、見過其日記全稿),他的慫恿陳設(shè)法將趙惠甫日記付印,“此書關(guān)系清季史料上甚大,價值在越縵堂之上也。” [54] 3月4日,哲學(xué)家熊十力寄來一長信,叫他轉(zhuǎn)給伯尹,“言童女擦手摩腰可補(bǔ)腎。十力翁自謂治遺髓有神效,但須持久,一二月勿間斷。”[55]3月21日,他收到廣州王季思來信,“告元曲寫民生疾苦者并不多,惟關(guān)漢卿竇娥冤、魯齊郎及拜月亭、調(diào)風(fēng)月、謝天香、金線池等有甚感人者!盵56] 3月26日,他收到陳乃乾來信,說趙惠甫日記原稿從咸豐八年到光緒十五年五月,被富晉山房書店從他孫女手里買去,轉(zhuǎn)歸陳群,再為中央圖書館接收,“今聞已運儲臺灣,不知確否!壁w惠甫與曾國藩相見是在清咸豐五年到十一年,晤對之言可見于他的年譜。所編“清人碑傳文傳通檢”一書無法印出,“時局如此,精力日衰,撰述刊印諸事,殆將止于此矣”。[57] 3月27日,他到蘇堤看桃花,浙江通志館已解散停頓,有人告訴他章太炎夫人湯國梨有信給他,他沒有收到。

          在為生計發(fā)愁的大轉(zhuǎn)變年頭,他仍然孜孜不倦地追求學(xué)問,想起著書之類事,已是知天命之年,而且著作等身、桃李滿園的夏承燾常常夜半不寐,興致盎然。1月9日,“昨夜夜半失眠,思得數(shù)文題,晨起亟為寫成大綱”。[58]1月22日,“夜讀國文月刊傅庚生評李杜詩,因悟杜甫深入平民間,乃成其偉大。枕上擬一題曰詩人之歧路,預(yù)為講演之資,并以入詩人論! [59]2月13日,“枕上夜醒,擬定論杜甫大綱及戲劇節(jié)廣播詞,四五時才入睡。” [60]第二天一早他就把說杜詩大綱寫下來。治學(xué)的興致與艱辛都由此可見。

          從1月到4月,無論時局多么動蕩不安,他都是讀書、作文不斷,各種詩詞唱和以及請他為各類詩集、詞集、論詩說詞著作序的人也從未中斷過。

          1月16日,“燈下得數(shù)斷句,可足成詩詞。”1月20日,“晨草白石詞說,至夕初稿成,得八九紙。過孤山,一高梅已吐花矣!1月21日“晨作白石詞評”。[61]1月24日“晨寫白石詞評一頁!^中華書局,以九十元購得影印宋拓秘閣本黃庭經(jīng)”。1月25日,“作白石情詞考一短文。” 1月27日,“陰冷欲雪。讀杜詩!1月28日是農(nóng)歷除夕,他仍在讀杜甫晚年的詩。[62] 1月30日是大年初二,雖賀客不斷,他還是抽時間做杜詩的札記。2月2日,“讀杜詩,成都梓州之作,鮮及民生疾苦者!盵63] 這段日子,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杜詩,偶讀樂府詩及其他書,2月11日這天上午有雪,他就終日不出房門,做杜詩札記。

          2月17日,為賀陳雁迅母親的六十壽,他在燈下填了“好事近”一首,其中有“辛苦歲寒心事,對杏桃難說”等句。2月18日傍晚,他寫了《記鄭以真先生》文,“覺胸懷甚好。平時作文,總不免名利之心,今日為此文,一無所為,自覺今日為不虛生!盵64]

          2月23日,他讀了日本德富豬一郎著的《杜甫與彌爾頓》數(shù)十頁,“尚不惡,于我有啟示,寫札記三四條。”2月24日,“讀孟子伯夷章。臨圣教序!2月25日,他對朋友心叔說自己想寫論詩人屈原、杜甫各篇內(nèi)容,心叔勸他說,應(yīng)該先寫定詞學(xué)考證各文,這本書可以留待晚年再寫!榜R夷初先生六十以后寫說文稿甚辛苦,應(yīng)乘精力好時,先寫研究用心文字也。”[65]

          2月28日早上,他改定論《長恨歌》文,想就樂府“青青河畔草”寫一長文,專論換韻,“自詩經(jīng)、楚辭下及詞曲,(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作一總括之換韻例。” [66]

          3月3日,他繼續(xù)讀德富豬一郎的《彌爾頓與杜甫》,“頗有啟發(fā),札得詩人論數(shù)條! [67] 3月7日,他讀了白居易年譜,“覺其仕途勇退為不可及,即寫大綱入詩人論。白之處富貴,蘇之處憂患,詩人中無兼之者! [68]3月8日,他讀了向達(dá)的“唐代之長安與西域文明”,認(rèn)為“此書頗可愛! 同一天,他給姚鹓雛復(fù)信并答贈五律一首,其中有“世變夜鵑知”、“珍重西湖約”等句。[69]

          從3月9日到19日,他花了十來天時間專心寫出論《琵琶行》的長文,寫得很是辛苦,期間3月10日,“午后寫琵琶行文一頁,覺無意義,頗思輟筆。閱詩人論稿,擬以札記體寫之,憚于作長文,以體弱不耐構(gòu)思也!3月15日,“寫琵琶行三四紙,頗嫌小文字枉費精神,然念盡性之義,不敢率爾,惟很體弱,不能久用思耳!盵70]

          3月20日,他借讀了陳布雷回憶錄,感嘆只記到五十歲,“惜后十年未出記,奉化事亦嫌不詳細(xì),不及趙惠甫之記曾文正。此或不敢詳,由奉化不比文正也。布雷努力艱苦,一生不懈,此不可及。奉化晚節(jié)負(fù)此良友藎忱矣!盵71]

          4月5日,他從浙大哲學(xué)系借來湯用彤的《兩漢魏晉南北朝佛學(xué)》等書。4月10日,他讀白石詞有心得,讀完《趙惠甫年譜》后他感慨趙“晚年筑室百余間于常熟,一生連娶三四妾,其佛學(xué)可想”。[72] 幾天后(13日),他即寫了一篇趙惠甫小傳。

          3月20日,他說:“燈下自念平生為學(xué),只拈盡性二字,一切學(xué)問只是發(fā)掘此性,琢磨此性,成就此性。(成之者,性也。)”所以他想寫“詞性篇”。[73] 4月16日,他寫成“詞性論”初稿。18日,他又完成了“詞性篇”第二稿。此時離“百萬雄師過大江”已沒有幾天。

          值得玩味的是,這位畢生醉心于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詞家從3月30日開始借讀高爾基、艾思奇等人的書。這一天他到浙江圖書館借得高爾基文學(xué)論譯本兩冊《我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及《高爾基論文選》,“燈下閱十余頁,思以此為詩人論之借鏡”。31日,“閱高爾基文學(xué)論,頗有悟入處!4月1日、2日,他連日都在讀高爾基的書。[74] 4月5日,他又從浙大哲學(xué)系借來艾思奇的《大眾哲學(xué)》一冊,“午后閱艾書小半本,頗欲仿此通俗筆墨,寫各大詩人為一書,作中學(xué)生讀本!4月6日,“閱大眾哲學(xué)半本!盵75]這也算是他在“新時代”不可抗拒地到來前作些準(zhǔn)備吧。閑暇時,除了散步,除了看梅花謝落、桃樹開花、柳枝發(fā)芽或新柳如煙,夏承燾還教妻子讀孟子、讀朱光潛的致青年書,在平靜中等待著時代的巨變。

          

          四

          

          時局急變,回首半生,4月4日,夏承燾整理藏書和舊稿,僅積稿就可裝滿滿兩箱,包括詞人年譜、詞例、詞林系年、南宋詞事、詞源箋證、詩人舊聞、雁宕十說、詩文詞存稿等十四、五種:

          “念此十五種書,若一一寫定,須十年心力,勞苦半生,棄之可惜。然成之亦復(fù)何用,

          頗思焚汰其大半,留三四種自玩。近月來于詩人論一書最為自喜,擬以極淺顯文字寫此六七家大詩人之性格,供中學(xué)生閱讀,于我國文化或不無小補(bǔ)。如能每月寫一篇,則一二年內(nèi)可結(jié)集矣。心叔勸予先寫詞例,謂馬夷初先生老年寫說文甚苦,學(xué)術(shù)著作須精力好時寫定。今日擬動手先寫蘇辛詞例一篇,營營一日,遂不得一字! [76]

          作為有成就的詞學(xué)家、詞人,他早已得到學(xué)界的肯定,但他深知治學(xué)之艱難,對身外的名聲始終保持著警惕,4月15日,他參加?xùn)|甌中學(xué)周年紀(jì)念會,同鄉(xiāng)、同事、數(shù)學(xué)家蘇步青在演講中對他贊譽(yù)有加,他在日記中稱之為“過譽(yù)”。

          4月19日,“得陳從周覆,謂欲集同門刊月輪樓詞,賀予五十壽,問予首肯否。時局如此,傷為此不急之務(wù)耶?其摯情可感,當(dāng)為書報之。”[77] 讀了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余家菊的人生對話,他“頗有佳語”。對人生他也一直沒有停止過思考。3月21日,念及平生師友,他說:“予今年五十,思檢舊作日記,作一書,多記師友恩惠,間及自己讀書經(jīng)歷。半百忽過,不知尚有光陰幾何?因循過日,于人生不能見其大,感其深,做人治學(xué)皆甚淺薄,(皆不如心叔,)恐記亦無多可記。西人謂無論何人,其一生皆可為一大書,予甚愧此言,或由未能得此線索,以后須吃緊為人,加大加深體驗人生,時時提醒自己,小事情上勿放過做大人物之機(jī)會。”[78] 第二天他在日記中說,假如王陽明在龍場有日錄,“豈非天地至文!彼蚊骼韺W(xué)家語錄都出自弟子之手,多有“走漏”,假如他們自己肯詳細(xì)記下每一天的心境,或弟子能盡量詳盡地記下其師一天的言行,“繪聲繪色,令人如觀電影,無殊親炙,豈非大快! [79]

          2月8日(正月十一)是夏承燾五十歲生日,天氣陰冷,傍晚有雨雪,晚上他吃面自慶。并在當(dāng)天的日記中寫道:

          “予生十九世紀(jì)之末年,此五十年間,世界文化人事變故最大。晚心叔、微昭過談,謂吾人舉目此小房內(nèi)之事物,為五十年前所無者,殆占大半。今年我國激變尤大,予之后半生,殆將見一前千年所未有之新世界。記此自慶。今晨送鷓鴣天人日立春詞與伯尹,結(jié)語‘十洲夢覺雷聲動,花事今年看斬新’,寓此意也!盵80]

          這年春天,“寒食清明都過了”時,他曾經(jīng)填過“玉樓春”一首,其中有“尊前誰道已非春,應(yīng)信明朝春更好”的句子,他對“千夫所指罪如山”的國民黨政權(quán)素?zé)o好感,1945年,費鞏失蹤后,他曾參與簽名,留下了“一士頭顱索不還”等沉痛的詩句。在1948年的日記里他更是多次流露不滿情緒:

          11月9日,“報載蔣總統(tǒng)談話,決戡亂到底,不惜再打八年,聞?wù)呓哉ι唷篱T財產(chǎn),仍無一字提及!盵81] 11月17日,閱報知道陳布雷逝世,傳服過度安眠藥自殺,“以知時事無可為也。”[82] 12月4日,“傳蔣語黃紹雄,決不遷都,亦不守南京。眾料蔣于無望時自殺,但恐不能如所愿耳。”[83] 后來他在1950年5月18日的日記中嘲弄,“昨夕臺灣廣播,蔣宣稱一年后反攻大陸,予未及聽。蔣氏前此一二年屢來泛湖,飲于樓外樓。予未嘗一見,亦從未于無線電中聞其聲音。臺灣遲早解放,不知其能決然舍生否?若隨婦人逃亡美國,則令人齒冷矣。或謂其在南京亦嘗誓死,恐終不肯死! [84]

          “花事今年看斬新”,對陌生的共產(chǎn)黨的到來,他既懷抱著無比的希望,內(nèi)心深處又不無顧慮,比如他在1948年12月8日,“旬來為時局擔(dān)心,營營不安。細(xì)思只是自私,茍能使大多數(shù)人得福利,則犧牲小己,何足顧念。即目前舉動,或不合理想,然總比因循腐爛好。放大眼光,堅定心志,以接更新時代,斷不可畏[草思]灰心,自斫喪其生機(jī)。王靜安自沉[沈],只是可笑可憫!盵85] 12月13日,他憂慮--“中國文化以家庭為中心,而共產(chǎn)黨于此如仍須貫徹其政策,將來能行久無弊否,甚可懷疑!庇信笥颜J(rèn)為“唐代強(qiáng)迫僧人還俗,而今日仍有佛教,中國文化必不亡,不須過慮”。[86]24

          夏承燾的性格不屬于慷慨激昂型,所以少有作獅子吼的時候,但他對聞一多的選擇持肯定和向往態(tài)度,曾在1948年10月17日的日記中透露,“閱聞一多年譜,其晚年聲光熊熊,誠可嘆佩,自顧恧然,真陳死人矣!”[87] 1949年3月9日,他經(jīng)浙江過通志館,“遇廖迅甫翁,聽談在參議會罵座事。廖翁寒素,不改書生本色,激昂論事,自謂今年六十四矣,又何所畏避!盵88] 對敢言之士、書生本色的贊譽(yù)溢于筆端。但他自己“出身于自私虛偽之小資產(chǎn)階級”,“只是為學(xué)問而學(xué)問”,是艾思奇說的“那種小本經(jīng)紀(jì)、無遠(yuǎn)見、無氣魄,但求學(xué)得一手吃飯本領(lǐng),得到一個溫暖家庭”的“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他在1950年7月25日他為申請加入工會寫的自我介紹與檢討中如此解剖自己:

          “我父祖皆是小商人,無田地產(chǎn)業(yè),十三四時我父所設(shè)布肆倒閉,家計甚窘。19歲畢業(yè)師范學(xué)校,迄今任教三十二年,全靠薪金收入過活。

          我二三十年來研究書本,只是為學(xué)問而學(xué)問。解放前一二年偶見學(xué)生壁報有‘農(nóng)民養(yǎng)活了你,你該如何報答農(nóng)民’一語,甚受感動,頗思盡棄所學(xué),然由小資產(chǎn)意識太濃厚,生活圈子太小,故雖欲求新知,以自改造,而仍不能聯(lián)系實際。

          對公共事業(yè)無積極負(fù)責(zé)心,屢以才力不夠自解自諉。解放以后,治學(xué)教書,觀點皆改變,覺從前種種,自誤誤人……”[89]

          然而,其為人出世治學(xué)處處都顯示他是一個正直的知識分子,他不曲學(xué)阿世,不趨炎附勢,他自稱教書三十年“樂此不!保欧畹氖恰白鋈艘腥烁癖惧X”,對投機(jī)分子他從無好感,無論是追隨蔣介石的浙大同事張其昀,還是其他隨風(fēng)倒的人兒他都充滿蔑視,他1950年10月30日,“日來以朝鮮美軍大勝,上海謠言甚盛。機(jī)關(guān)中舊穿列寧裝者,多改穿西裝。此輩投機(jī)分子,可愍可笑! [90]

          1949年4月,“得知解放軍橫渡長江,夏先生作詩祝賀!保ㄓ捎谶@首詩沒有收入《夏承燾集》,我至今沒有見到)5月3日,杭州解放,他又激情難抑,填寫了《賀新郎·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杭州解放予年五十作此示婦》二首,[91]并寫下七律《杭州解放歌》一首:

          半年前事似前生,四野哀鴻四塞兵。醉里哀歌愁國破,老來奇事見河清。著書不作藏山想,納履猶能出塞行。昨夢九州鵬翼底,昆侖東下接長城。[92]

          也是此時,他為自己刻了一方印章,上書“人生五十是開端”。1951年8月16日,他在抄錄《滿江紅》詞作時,前面有個按語:“江南解放時,予年五十,嘗鐫一印,曰人生五十是開端! 從“花事今年看斬新”到“老來奇事見河清”,改天換地之際,“一代詞宗”的心情大致上是樂觀、興奮、不無期待的。“新時代”開始了,他確實把五十歲看作了人生新的“開端”。

          

          注:

          [1] [2][3][4][5][6] [7][8] [9][10] [11][12][13] [14] [15] [16] [17][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40] [42] [43][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夏承燾集》第六冊,浙江古籍、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版,28、30、33、35、35-36、36、37、38、41、42、45、53、55-56 、59-60、60-61、37、53、31、32、33、34、38、40、42、44、52、46、56、58、59、42、53、47、12、28、44、46、128、46、49、2、51、50、53、33、33、39、46、39-40、41、50、44、45、46、50、52、33、35、41、35、36、38、42、43、44、46、46-47、47、48-49、50、57、50、53、55、55、59、50、51、39、12、11、20、93、22、24、8、47-48、108、131頁。

          [41]《夏承燾集》第八冊,175、179頁。

          [91]《夏承濤教授紀(jì)念集》,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8年版,8、254頁。

          [92]《夏承燾集》第四冊,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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