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前的1919年5月4日，在北京爆發(fā)了五四運動。

　　在5月26日出版的《每周評論》第23期中，直接參與五四運動的北大學生領袖羅家倫，采用“毅”的署名發(fā)表《五四運動的精神》，其中寫道：“民國八年五月四日北京學生幾千人，因山東問題失敗，在政府高壓的底下，居然列隊示威，作正當民意的表示。這是中國學生的創(chuàng)舉，是中國教育的創(chuàng)舉，也是中國國民的創(chuàng)舉�！�

　　羅家倫認為，五四運動體現(xiàn)了關系中國民族存亡的三種真精神。其一是“學生犧牲的精神”；
其二是“社會制裁的精神”；
其三是“民族自決的精神”。

　　1920年4月21日，前北大文科學長陳獨秀在上海中國公學發(fā)表演講，題目是《五四運動的精神是什么？》，他所提供的答案是：五四運動的精神并不限于空泛的“愛國救國”，“直接行動”和“犧牲精神”才是五四運動的“特有精神”。

　　與羅家倫和陳獨秀的“直接行動”和“犧牲精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北大講師梁漱溟基于法律常識，在《論學生事件》一文中對于青年學生火燒交通總長曹汝霖位于趙家樓的私宅、痛打駐日公使章宗祥的公開質(zhì)疑：

　　“我的意思很平常，我愿意學生事件付法庭辦理，愿意檢廳去提起公訴，審廳去審理判罪，學生去遵判服罪。檢廳如果因人多檢查的不清楚，不好辦理，我們盡可一一自首，就是情愿犧牲，因為如不如此，我們所失的更大。在道理上講，打傷人是現(xiàn)行犯，是無可諱的�？v然曹、章罪大惡極，在罪名未成立時，他仍有他的自由。我們縱然是愛國急公的行為，也不能侵犯他，加暴行于他�？v是國民公眾的舉動，也不能橫行，不管不顧。絕不能說我們所作的都對，就犯法也可以使得�！�…在事實上講，試問這幾年來那一件不是借著國民意思四個大字不受法律的制裁，才鬧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以為這實是極大的毛病。什么毛病？就是專顧自己不管別人，這是幾千年的專制（處處都是專制，不但政治一事）養(yǎng)成的。”

　　這篇文章發(fā)表在1919年5月18日的《國民公報》。值得注意的是，同樣是提倡犧牲精神，梁漱溟說的是在法律制度的框架之內(nèi)從事愛國活動；
陳獨秀說的是直接到法律制度的框架之外從事國民運動。這一點在陳獨秀6月11日晚上散發(fā)的《北京市民宣言》中，有著更加集中的表現(xiàn)。他并沒有公開征求包括北大師生在內(nèi)的北京市民的意見，就擅自代表北京市民的名義要求免除徐樹錚、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段芝貴、王懷慶六人的官職并驅(qū)逐出京；
要求取消步軍統(tǒng)領及警備司令兩機關；
要求北京保安隊改由市民來組織。這樣的政治表態(tài)與文化大革命期間砸爛公、檢、法的打、砸、搶、燒一樣，在精神是與“幾千年的專制”一脈相承的。

　　1920年5月4日，胡適、蔣夢麟應《晨報副鐫》“五四紀念增刊”的約稿，在他們共同署名的《我們對于學生的希望》一文中，再一次強調(diào)了胡適在《新青年》“易卜生號”中率先提倡的以“健全的個人主義”為核心的以人為本、民主科學、學術獨立、思想自由、人人平等、寬容和諧、以身作則、盡職盡責、遵守法制的現(xiàn)代文化精神，也就是更高層次上的五四精神：

　　“要補救組織的不完備，應注重議會法規(guī)(parliamentary law)的重要條件�！�…此外還須注意團體生活最不可少的兩種精神：（1）容納反對黨的意見。現(xiàn)在學生會議的會場上，對于不肯迎合群眾心理的言論，往往有許多威壓的表示，這是暴民專制，不是民治精神。民治主義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使各方面的意見都可自由發(fā)表。（2）人人要負責任。天下有許多事，都是不肯負責任的‘好人’弄壞的。好人坐在家里嘆氣，壞人在議場上做戲，天下事所以敗壞了。不肯出頭負責的人，便是團體的罪人，便不配做民治國家的國民。民治主義的第二個條件，是人人要負責任，要尊重自己的主張，要用正當?shù)姆椒▉韨鞑プ约旱闹鲝垺！?/p>

　　1925年5月10日，魯迅在替許廣平等人直接參與的女師大學潮進行辯護時，對于發(fā)生在五四運動中的以專制反抗專制的暴力現(xiàn)象，進行了深刻反思：“我還記得第一次五四以后，軍警們很客氣地只用槍托，亂打那手無寸鐵的教員和學生，威武到很像一隊鐵騎在苗田上馳騁；
學生們則驚叫奔避，正如遇見虎狼的羊群。但是，當學生們成了大群，襲擊他們的敵人時，不是遇見孩子也要推他摔幾個筋斗么？在學校里，不是還唾罵敵人的兒子，使他非逃回家去不可么？這和古代暴君的滅族的意見，有什么區(qū)分！”

　　應該說，從更高層次來反思五四運動中的暴力事件，青年學生的放火和打人，無論如何都不符合“用正當?shù)姆椒▉韨鞑プ约旱闹鲝垺钡默F(xiàn)代民主意識和現(xiàn)代法律常識，反而是以多數(shù)壓倒少數(shù)的“暴民專制”的一種表現(xiàn)。南方周末

相關熱詞搜索：法理 反思 運動 張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