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冰【后海窖冰】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俗話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們家不算太窮,父母的工資養(yǎng)三個能吃能喝的小伙子,怎么也能湊合到月底?梢膊凰闾唬绻龅竭@?月生個小病,那月底就得跟膽院方家借個三塊五塊的。別人家是月中發(fā)薪,等月初我們家發(fā)了薪,趕緊還給人家,他們家也到“月底”了,一個院的鄰居,不管張家、方家還是梁家,大家就是這么相互周濟著,也其樂融融的。十一歲那年我就當了一回家。
勤工儉學
那年冬天,北京格外地冷,寒假也放了,作業(yè)也提前做完了,正無所事事地抱著煙筒暖手,看我媽熬白菜湯做晚飯呢,鄰居方家的大小子叫我:“走,后海去。”
“干嗎呀?”
“到那兒你就知道了!
后海河邊兒上,用沙篙搭了個三米多高的臺子,旁邊一溜兒十幾米長的工棚,每個棚子頂上都鉆出一個五分的粗煙筒,冒著濃濃的白氣,里邊肯定暖和,只有公家的爐子才這么燒,老百姓誰家舍得這么燒煤呀。我們倆一頭扎進中間的那個大棚子,里邊已經(jīng)有七八個半大的孩子了。
“干嗎呀?”
“窖冰的招小工!
“給錢嗎?”
“那當然!
這時,進來一位彪形大漢,瞧他那呼三喝六兒的勁兒,就知道肯定是工頭,說話算數(shù)的。
“來這么多人,就要倆啊。都站起來,我瞧瞧!
一溜兒的半大小子,趕緊站成一排,個個挺著胸捕,我不用,哈著腰都比他們高一頭。
“嚇,傻小子,就你個兒高,有勁兒嗎?”
有勁兒嗎,你把那個嗎字兒給我去掉!打小就練杠鈴,不過說句實話,是自攢兒的杠鈴,在后海鐵工廠偷的兩個廢棄的汽車龍骨,又偷了根鐵管兒一穿,一組十個,哪天也得十組八組的。
“三兒,把手推車卸了,讓他舉舉輪子!
我一看,兩膠皮輪子,小菜一碟。
“倆手?一個手?”
“嘿,說你胖,你就喘!甭管,舉起來就算!
我貓腰抓住中間兒,試了試平衡,一使勁兒“走”,就舉到肩膀上了,嘴上一聲兒斷喝,兩腳前后一叉,“嗨”――一只手就舉過了頭。
工頭一看樂了:“傻小子,瞧著燈泡兒。算一個。”
嘿,真容易,這就錄取了,考大學要這么簡單就好了:“什么時候來?”
“今兒就算,三兒,帶他找老林頭,”
“得嘞!
“不能上冰,這都是孩子,在誰家都是寶,別掉到河里,頂了“鍋蓋”,就在卷揚機邊上,碼溜子。
碼溜子,就是等冰班的工人們把大冰塊拉到你腳下,用冰镩子上的小鉤兒,鉤過來,再用镩子尖兒一杵,順到卷揚機的皮帶上,卷揚機把冰塊卷到沙篙搭成的平臺上,又有工人,一鉤,一杵,裝到停在臺子下邊的大汽車上;顑阂稽c都不累,還挺好玩兒,小冰镩子做得挺精致的,镩子頭有20厘米長短,見棱見角兒的,后邊三分之二的地方有個彎鉤,是用來鉤冰塊兒的,一根白臘杠桿往镩子后邊一杵,釘上一根穿釘固定,十分可手兒。好玩兒,有意思,一會兒的功夫,就滿頭大汗,棉襖也敞開懷了,棉帽子也卷起耳朵,在兩邊兒耷拉著,一百多度的大燈泡底下,只見我熱氣騰騰又扎又鉤的。老林頭兒,雖說年紀大了點,人挺和氣的,這可是我這輩子第一位師傅呀。端了個大茶缸子:“喝口兒!
我接過大茶缸子,熱,掀開蓋兒,香,黑乎乎的茶缸子四周全是茶漬,根本看不清里邊放了多少茶葉,可喝到嘴里,那個甜。
北京的三九天,冷嗎?不冷,這活兒千得我渾身冒汗?烧l說北京的三九天不冷,四五級的西北風,兩秒鐘就能給你颼透了。人家冰班的工人們,除了棉襖棉褲外,每人都穿著發(fā)的老羊皮坎肩,下邊穿著不帶褲腰、褲襠的老羊皮套褲,腳上是灰白顏色半筒氈疙瘩,頭上是狗皮帽子,雖然軟不拉塌的特難看,可它抗寒呀。您再瞧我,雖然棉襖、棉褲薄了點兒,可干著活兒,也不顯太冷,這腳底下就慘了,一雙塑料底的棉鞋,站在冰面兒上,早就透了,加上我又是汗腳,越冷,腳底板兒它越出汗,風把冰末吹過來,粘在鞋上,早凍成冰疙瘩了,什么叫透心涼,就是從腳后跟兒起,順著大腿的骨頭,穿過脊梁骨,直刺到心里,刺得你心里不是涼,不是痛,是癢!
一班兒車裝完了,得等“大柴托拉”從冰窖回來。寒風里,工人們都躲在背風處聊著閑天兒。我忽然發(fā)現(xiàn)黑乎乎的岸上,站著一個人,好熟悉的身影兒呀,是我媽,我跑過去,我媽從懷里掏出一個熱乎乎的窩頭來,我這才想起來,還沒吃晚飯呢,我媽又從懷里掏出一個蓋兒杯來,這個蓋兒杯我認識,是我們家唯一的,我爸喝茶專用的,“趁熱喝了吧!蔽亿s緊接過來,喝了一口,啊,是雞蛋湯。我這輩子也沒鬧明白,那年景,深更半夜的,我媽上哪兒淘換來的雞蛋呀!
升班兒
二十幾天過去了,那天,工頭和老林頭站在岸邊兒上看著我樂:“傻小子,上冰面敢嗎?”
“打小在這河邊上長大,有什么敢不敢的。”
“齊活,升班兒。跟三兒他們下冰面。”
可把我樂壞了,冰班干的可都是技術(shù)性強的活兒,升班兒那就是說得到師傅的認可了?纯垂ゎ^的笑,看不出啥名堂來,就覺得是一種賞識的目光,再看老林頭,更看不出什么來,只覺得好像有點擔心。放心吧您吶,干活,從不惜力。
剛要往冰面上跑,老林頭把我叫住了:“站住,你那塑料底的棉窩,一粘水,不就成了冰疙瘩啦。”
“……”
“去,工棚頭一排,把頭兒,是我的鋪,有雙氈疙瘩,穿上!
“別介,您呢?”
“事兒,叫你穿你就穿。我在岸上。”
等我穿上老林頭的氈疙瘩,跑到冰面上,見著三兒的時候,他正忙著劃大線呢。他手里的镩鎬跟我使過的家伙不一樣,又重又沉,四棱子見尖兒的足有四五十厘米高,后屁股上鑲著一截粗木頭,木頭的后邊橫著穿了根兒溜滑的把兒,呈丁字型,高高地舉起,齊眉,往下一镩,冰上就是一個白花花的洞,瞄準一個眼兒,镩個三五下,就冒水啦。三兒可沒使那么大的勁兒,只是很輕巧地镩出一條白花花的線來,一溜十幾米長,那個直,就跟線兒繃的似的,而且每隔一米,就劃出這么一條大線來。
這時候,大工們上手了,一字排開,十幾米長,镩的十分有節(jié)奏,啾、啾、啾,一溜小镩,然后咚、咚、咚,幾個齊眉大镩,這塊冰就裂到底兒了。镩完上邊那條大線,镩下邊這條線,深更半夜,整個冰面上,就只聽見啾、啾、啾;咚、咚、咚整齊而且有節(jié)奏的镩冰的聲音,不時的哪位師傅還要發(fā)自肺腑地哼、嗨兩聲,夾雜在節(jié)奏里,好聽,雄渾,真是男人的營生。直到一聲吱――啾、啾的聲兒,從冰底下傳到老遠,這一長條冰就镩開了;這時候,三兒又過來劃塊兒了,豎著,每隔80厘米,镩出一條豎線來。那個標準,左右腳一錯,下镩子就是80厘米。別看他年紀輕輕的,就當冰班的頭兒了,手上沒有兩把刷子,誰服你呀。大工們?nèi)挛宄,就镩成冰塊兒了,將要分開時,他們將右腳踩在冰縫兒上,用前腳掌穩(wěn)住冰塊兒,然后用力的兩個齊眉大镩,冰塊兒一下就分離了,大工們 趕緊直起腰,把右腳再往前伸出,用腳掌穩(wěn)住冰塊兒。
有序,有趣,我都看傻了。這時候,三兒拿著長冰镩子,伸進水里,一鉤,一搭,大冰塊兒刺溜,就滑上了冰面:“該你啦!闭f著,三兒扔給我一套冰鉤子,這是一個像大剪刀的東西,只是沒有剪子刃,而是兩個大彎鉤,像剪子一樣地打開,夾住冰塊的兩邊,腳底下把冰塊往后一踹,順勢將剪子把后邊拴的繩子往后一捋,越拽,鉤子抓得越緊,繩子往肩上一搭,一溜小跑地直奔岸邊上的卷揚機平臺。到了卷揚機邊上一看,又有一個小孩,拿著冰镩子,往卷揚機上鉤冰呢,這會兒我才明白,鬧了半天,我是被人給頂了。
冰窖
一個來月過去了,頭茬兒冰打完了,露出的河水又凍成了二茬兒冰,足有一尺來、二尺厚。上工之前,工頭把大家招呼到一起開會,工棚里那個嗆,全都卷的煙炮兒,聽說有東北的老蛤蟆頭,還有新疆的老黃葉。
“今兒個起,就開打二茬兒了,各個手上都得有點準兒,一塊冰上不許出現(xiàn)兩個镩子眼兒,頭前兒的冰塊兒,都是給小飯館、肉鋪伍的,今兒個這二茬兒冰,都是大單位、大飯莊用,得講究,特別是給果子市當‘下果甕’用,就是窖鮮果子用的,塊兒塊兒得干凈利落,告訴你們,有缺邊兒斷角兒的,扣工錢。”
工棚里一下就炸了:“那得當媳婦似的抱著呀
“轟……”
“少他媽的跟我貧,活兒上見!
一出工棚,老林頭就叫我跟他去裝車。這可真是仔細活兒呀,有工頭的那一番話,誰敢不小心呀。從卷揚機溜板槽上溜下來的冰塊,那得眼疾手快,一見沒有明顯的镩子眼兒,趕緊伸出腳去,蹬著冰塊就一收腿,把勁兒卸掉,然后用镩子頂住冰塊側(cè)面歸位,千萬不能讓冰塊碰著車幫,損了邊斷了角,可就出婁子了。還是老林頭有招兒,镩子把兒倒過來,護住車幫,讓冰塊輕輕靠近,然后用腳一蹬,就靠牢實了。一車裝完,老林頭讓我上車:“跟著去卸車,記住,在冰窖那兒領(lǐng)個扦子回來!
“扦子?”
“就是簽收的單子。損邊兒折角兒的都記著呢!
冰窖倒是不遠,出了德勝門一拐就到。從外邊看,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就是大點兒,高點兒,尖尖的屋脊上鋪著筒子瓦,可進里邊兒一看,家伙,好深的一個坑,四面都用磚砌得整整齊齊的,中間幾根大柱子,頂住起脊的大梁,里面一層一層地碼滿了冰塊兒。因為都是上好的二茬兒冰,大燈一照,晶瑩剔透的,非常好看。卸車就不用我們了,只是跟著數(shù)數(shù),然后,到外邊兒的大席棚,那有個柜臺,估計夏天賣冰的就在這兒了。冰窖的工頭在單子上給你簽上塊數(shù),又給你一個扦子,如果損邊斷角的不超過十塊,就給你一個綠色的竹扦子,如果超過10塊,就給你個白的,要是超過20塊,就麻煩了,給你個紅色的扦子,還得兜屁股踢你一腳:“回去告訴你們頭,找死呢!想不想千啦?”
前半宿兒,也就兩趟活兒,后半宿兒四趟活兒,天將亮的時候,就收工了?蛇@天收工,工人們都撒著歡兒,尥著蹦兒地往岸上跑,一頭就扎進大工棚,發(fā)薪啦!
工棚里,有個農(nóng)村模樣的小姑娘,在小本兒上查人名,然后從二屜桌里拿出錢,數(shù)清楚后,放進桌子上工頭的狗皮帽子里,工頭抓起帽子,往旁邊炕上一扔,工人按完手印、簽完字,就撲到炕上去數(shù)錢,哪個樂呵呀。輪到我了,小姑娘直沖我笑,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回,工頭可沒把狗皮帽子往炕上扔,一手捂住,不讓我動,一手在下邊的抽屜里抓出牛張破舊報紙,把錢往破舊報紙上一倒,小心翼翼地疊成一個方包:“拿著,不許花,回去交給你家大人!
那會兒的孩子真老實,不讓動,就不動,揣在懷里,用兩只手捂著,一溜小跑就飛回家了。進門我把報紙包交給我爸,打開包,有整塊兒的,有零毛兒,還有鋼?兒,一數(shù),不多不少,整整十八塊。天哪,六十今夜晚,拾捌塊呀,那可是天文數(shù)字呀。老爸撫摸著我的頭,忽然一把摟在懷里:“快過節(jié)了,讓你媽給你做八寶飯吃!
十一歲那年春節(jié),我第一次吃上了八寶飯,是我媽做的!
編輯/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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