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免費“摩的”出局 　　 　　鄧石牛的“噩夢”，始自2008年7月1日。那天上午，在常寧市蓮花車站，多名市領(lǐng)導參與了一場剪彩儀式，宣布該市公交車正式開始免費。
　　沖擊猝不及防。
　　6月30日，鄧石牛掙了70多元。次日，他的收入是20元不到。此后一個多月，他還像以往那樣早出晚歸，收入再也沒有超過30元。
　　鄧石牛發(fā)現(xiàn)，常寧共有公交線3路、4路和11路，已全部免費。它們基本覆蓋整個主城區(qū)。
　　8月3日下午，在常寧市11路公交線路上，不時有外出玩耍的孩子，吵鬧著擠上公交車；還有擔著扁擔進城的農(nóng)民，也把菜帶上車，捎上一程。
　　首批運營的40輛公交車一天跑十來個小時，司機跑夠趟，就有將近2000元的月工資。
　　新的7路線正在籌劃中，常寧市政府計劃在今年再買進20輛公交車，將市區(qū)公交車的線路總長度超過20公里，爭取更大的覆蓋面。
　　起步價3元的“摩的”因方便快捷，一次還可以坐兩人，所以在這之前一直是常寧市民出行坐車的首選。
　　但免費公交改變了這一切。據(jù)官方統(tǒng)計，公交車免費前日平均載客量11400人，免費以后日載客量接近6萬人，是免費前的5.7倍。
　　現(xiàn)在的常寧街頭，隨處可以看到一群“摩的”司機守候在公交站牌附近，眼巴巴地望著洶涌的人流擠進公交車。
　　常寧市客運管理處主任劉建國說，公交免費前，常寧共有二輪“摩的”1300輛，三輪“摩的”400輛�，F(xiàn)在，這兩個數(shù)字分別降為300輛和100輛。
　　
　　為治“黑摩”曾全警動員
　　
　　根據(jù)常寧市運管和交警部門的調(diào)查，“摩的”司機大部分都是下崗工人，剩下的則是進城農(nóng)民。
　　常寧市公安局交警隊隊長尹和平對“摩的”司機的組成很有研究。“這些進城農(nóng)民很有特點，他們都是嫌鄉(xiāng)下的教育水平落后，就把孩子送進城里，自己找不到其他賺錢門路，買個千把塊的二手摩托拉人，在他們看來是最好的選擇�！�
　　常寧市區(qū)“摩的”有十幾年的歷史，而泛濫成災，則在2003年前后。當時，市區(qū)一共有三四千輛“摩的”，兩輪的，三輪的，男女老少都在拉客，大家擠在十幾平方公里狹小區(qū)域內(nèi)，蔚為壯觀。
　　堵車成了家常便飯。常寧市委宣傳部一位工作人員說，他騎摩托車上下班，也免不了被堵在路上，更不用說轎車了。
　　交通事故也大大攀升。常寧市區(qū)平均一天發(fā)生7起有摩托車參與的事故，大部分都是快跑猛擠的“摩的”。
　　常寧市委領(lǐng)導曾蹲守街頭，一輛輛地記錄，發(fā)現(xiàn)幾乎在每個城區(qū)路口，通過紅綠燈的機動車，十輛就有七八輛是“摩的”。
　　這些數(shù)據(jù)很快反饋給了交警隊，死任務壓下來：全警動員，整治“摩的”。
　　
　　“摩的”暴力抗警
　　
　　“我們一想起整頓‘摩的’，沒有一個不頭疼的�！币�和平至今還很感慨。
　　尹和平說，常寧街頭拉客的“摩的”沒有一臺具有合法資質(zhì)，都是非法營運，甚至還有不少沒有行駛證和駕駛證。
　　“自從有‘摩的’，我們就開始整治。”尹和平說，都沒太大效果，2003年時曾執(zhí)行過一次大規(guī)模行動。
　　那次“大行動”不但出動交警隊所有的50多名警力，公安局和下轄各派出所也派員參戰(zhàn)。
　　“摩的”司機鄧石�；貞浾f，當時，“大街上到處是警察”。警察見到“摩的”，并不是上去就抓，而是一看到“摩的”拉客，就上去拔掉車鑰匙，宣布暫扣此車。
　　想領(lǐng)回車，就得交罰款，罰款的數(shù)目，根據(jù)車的好壞貴賤作價，從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而常寧街頭的“摩的”大部分都購自二手車市場。
　　鄧石牛的“摩的”，便是花800元買的一輛二手車。
　　警方的打擊，很快引起“摩的”司機的反彈。上千名司機堵了縣政府和交警隊的門，要求政府“放我們一條生路”。
　　憤怒的人群沖進交警隊長尹和平家里討說法，尹的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好幾天回不過來神。
　　警方路上的行動也遭到了暴力反抗，一名交警的頭上，被“摩的”司機用鐵錘砸了一個洞；他的一名同事，也被人一口咬住胳膊，硬生生扯下一塊肉。
　　對士氣的打擊，不僅僅來自“摩的”司機的辱罵和反抗。因整治對象大部分是沒有經(jīng)濟收入的下崗工人，交警隊的形象也急劇下降。
　　“不少同志覺得在交警隊干，受苦受累不說，社會評價也低，能轉(zhuǎn)走的都轉(zhuǎn)走了�！币�和平說。
　　
　　黑“摩的”頻繁上訪
　　
　　尹和平更大的壓力，來自“摩的”司機的上訪。
　　他曾有好幾次在半夜被市委和公安局領(lǐng)導的電話叫醒�！澳衬秤秩ド显L了，快去接他們回來。”
　　“去衡陽上訪還好接，去長沙，去北京，能不能找到這些人都成問題�！币�和平說，但領(lǐng)導交代的任務，必須完成。而這些都與政府官員的政績考評掛鉤。
　　一位常寧“摩的”司機說，“摩的”不能上路，“反正沒別的營生，上訪告交警隊總比不告強”。曾經(jīng)有一次，司機們成功組織一起40人的赴京上訪，在當?shù)匾�起巨大震動�?
　　尹和平證實，當?shù)仡I(lǐng)導為“摩的”上訪問題，曾遭到上級的批評，“影響了常寧市該年度的考核�！�
　　重壓之下，交警隊改變戰(zhàn)略方針。“我們內(nèi)部控制了一下，一天只逮三五輛，或者兩三輛‘摩的’，準備長期下去，也能起到作用。”
　　這個戰(zhàn)術(shù)很快宣告無效。“摩的”司機非常團結(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同樣不依不饒。還有人去告交警隊，“有關(guān)系的不抓，光抓沒關(guān)系的�！�
　　同時，常寧市還有180輛合法運營的出租車。這些出租車因警方整治“摩的”，生意大為好轉(zhuǎn)。當警方放緩步子后，的哥們又不愿意了。他們開著車堵門，也要找政府討說法。
　　“一句話，按下葫蘆浮起瓢，天天都有找事的人�！币�和平苦笑。
　　種種問題反饋上來，常寧市政府發(fā)現(xiàn)整治“摩的”是個系統(tǒng)工程。2005年，常寧市政府將“摩的”司機分片劃撥到下屬各局委，要求為司機們安排新的謀生方式，并安撫他們不再鬧事。
　　交警隊也被劃撥了幾十輛“摩的”。對這些“摩的”司機，交警隊的政策是一輛車補貼4000元，條件是“永遠不能再拉客”。
　　“接錢的時候都拍著胸脯，答應得好好的。一轉(zhuǎn)過身，就繼續(xù)拉人�！币�和平說。
　　更何況，很多分到指標的單位，對此項工作并不熱心。“到最后，問題又全部集中回到了交警隊身上�！�
　　作為常寧市整治“摩的”的主要參與者和見證人，尹和平曾估算過整治和贖買“摩的”的成本問題。
　　“整治好幾年，政府花了五六百萬，無濟于事�！币�和平說。
　　事實上，從2006年起，交警隊一般就不對街頭的“摩的”進行處罰。
　　但同時，“摩的”問題又不能不解決�！叭ツ辏�市領(lǐng)導免費公交的思路一提出，我們就非常支持，并全力促進此事。”交警隊是參加公交免費研討的主要部門之一。
　　
　　釀計策圖謀一石二鳥
　　
　　常寧市委書記胡丘陵，被認為對公交免費有首推之功。胡丘陵在常寧已任職8年，曾擔任市委副書記和市長等職。
　　他目前正在職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他很喜歡讀薩繆爾森的經(jīng)濟學著作。
　　據(jù)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曾小春介紹，胡丘陵在開會時常會應用薩繆爾森的準公共產(chǎn)品向公共產(chǎn)品轉(zhuǎn)移的理論，來分析公交車和黑“摩的”的關(guān)系。
　　在常寧市召開的一次專題會上，胡丘陵說了他的研究成果。“公共交通在實際情況中產(chǎn)生諸多問題后，將其轉(zhuǎn)化為全公共產(chǎn)品，由政府埋單，也是個解決辦法�！�
　　曾小春證實，對黑“摩的”整治是公交免費的目的之一�！安⑶夜�交免費了，還能整治老公交系統(tǒng)的混亂局面�！�
　　跟“摩的”一樣，常寧的公交車也是交通混亂的制造者。它們揮手即停，見縫插針，橫沖直撞。
　　常寧有公共汽車40多輛，實行免費運營前，由一家私人公司經(jīng)營。該公司常務副總經(jīng)理鄧冬林對記者說，他們于1998年介入線路運營。在他們之前，公交業(yè)務由交通局下屬的一個運輸大隊承辦，曾兩度停運，致使市民出行受到影響。
　　“剛介入時，我們充滿信心�！编嚩�林說，常寧市城區(qū)越建越大，人口越來越多，城區(qū)交通看起來很有前途。
　　但在2000年以后，鄧冬林發(fā)現(xiàn)，伴隨著國企改制，下崗工人越來越多，很多人都選擇開“摩的”謀生，這使得公司的生意大大下滑，“幾乎就要貼錢運營”。
　　今年4月份，常寧市政府與公汽公司協(xié)商，支付400多萬元，收回了公交經(jīng)營權(quán)。
　　
　　能走多遠？
　　
　　8月6日的陣雨越下越大，鄧石牛吃過午飯，駕著摩托車回到街上，飯前在等活兒的同行還在。
　　最近，在鄧石牛這些“摩的”司機中間傳播著一條消息：半年后，公交不再免費。
　　消息很快被證實為謠言。
　　常寧市政府埋單免費公交的底氣，在于去年年財政收入達到5.23億元。
　　根據(jù)常寧市政府的計劃，本年度將為免費公交投資700萬元，除了維持目前40輛車的運營外，還將再購置20多輛車。曾小春說，他們將再開第4條免費線路，免費公交里程將超過20公里。
　　“不過，財政收入攀升跟公交免費，并不構(gòu)成因果關(guān)系。”曾小春說，“我希望公眾更多地從政府惠民的角度，來看待公交免費�！�
　　“一年480萬元的運營費用，對市財政來說，還負擔得起�！背�寧市客運管理處主任劉建國說。
　　雨點打得鄧石牛頭頂?shù)呐癫肌班枧尽弊黜憽Ｋ�看著一輛公交向縣城深處開去。這個仍在70年代磚瓦房辦公的縣級市政府，在免費公交的先河里將可能越趟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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