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微博 [微博\知識分子與公民社會]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本刊2010年歲末特刊的“年度特別獎”頒發(fā)給了一種新型的互聯(lián)網(wǎng)傳播方式:微博。本刊記者田磊在特刊中撰文《微博:新技術的美妙與危險》指出:“互聯(lián)網(wǎng)總是不斷地創(chuàng)造著各種形式,為信息、辯論創(chuàng)造新的公共領域和空間,但它又總是呈現(xiàn)出一種中性的面目,它本身不提供價值判斷和導向作用,既包括鼓勵民主的潛在行為,同時也為新的操縱、社會控制和傳統(tǒng)地位的鞏固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那么,微博在當下中國的公共生活和公共領域已經扮演或應該扮演何種角色?微博作為曇花一現(xiàn)的推特(twitter)之后的新傳播形式,能夠有效且持續(xù)地推動公民社會的成長嗎?
微博、知識分子與話語權力的轉移
許紀霖(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教授):我談一下新媒體中出現(xiàn)的最新事物――微博。中國微博出現(xiàn)的時間不長,但是發(fā)展很快,引起我一些思考。我首先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中國已經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類型的知識分子。10年前在研究公共知識分子時我談到,中國知識分子自1990年代分化為學院知識分子和媒體知識分子。媒體知識分子主要是借助傳媒來發(fā)言,形成公共影響。過去的學院知識分子和媒體知識分子似乎還有各種藕斷絲連的關系,一身兼二任。傳統(tǒng)的以報紙為載體的媒體知識分子,他們的影響還是有限的,受制于報紙的發(fā)行量和相關讀者的閱讀趣味。
微博出現(xiàn)以后,情況發(fā)生了變化,這個新媒體已經將原有的媒體知識分子完全獨立開了,出現(xiàn)了一類新的知識分子,我們稱之為“意見領袖”。這類“意見領袖”的影響力某種程度上是可以被量化的,比如看他在網(wǎng)上有多少粉絲。這類意見領袖和我們過去所講的專家學者之間完全分化了。我現(xiàn)在提出兩者的一個分野,即學院知識分子代表著一種權威,但是現(xiàn)在的意見領袖,他們掌握的是權力。什么權力?話語的、輿論的主導權。這里面權威和權力之間產生了很大的分野。過去之所以認為知識分子掌握話語的權力,用葛蘭西的話講,那是因為知識分子掌握了一套關于知識和話語的解釋霸權。
我并不認為今天的意見領袖沒有知識,他們更多地訴諸常識。他們非常強調常識,在他們看來今天的學院知識分子們有了知識卻忘記了常識,而他們認為中國當下的很多問題是僅需要常識就能解決的。所以說,微博上訴諸的都是常識,140個字以內你能訴諸理性嗎?你能表達非常復雜的知識嗎?不可能。當然某些意見領袖的言論不僅呈現(xiàn)常識,還有道德勇氣,但是總體而言,這些已經和學院中的知識沒有什么關系。
另外,我認為新媒體有一套自己的話語方式,形成了以意見領袖為核心的常識系統(tǒng)。這個現(xiàn)象是新出現(xiàn)的,有些報紙甚至要將時評版以“微博”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這會不會在潛移默化中重塑了我們的話語方式,會不會使我們將問題的答案越來越簡單化呢?我們會不由自主地被那140個字擺布。一條微博要想大量被評論被轉載就必須在語言上下功夫,必須出彩,如果是四平八穩(wěn)地講道理,那么你就out了,因為沒有人有耐心去細讀你的文字。由此可見以微博為代表的新媒體,它的規(guī)則是不一樣的,形成意見領袖的話語策略很值得分析。這其中我有一個擔心,我認為新媒體有一種魅力,它內在有一種自身的邏輯,而這種邏輯會改變你的思維和話語方式,有可能會顛覆知識分子原有的那種理性的思考方式。比如看我的微博和看我的文章你會覺得這是兩個人,微博上的我會顯得比較刻薄,也不太理性,經常用反諷的方式來發(fā)表意見。那和我的文章的風格完全不一樣。這是兩種不同的邏輯。我所警惕的是,一旦某些人陷入意見領袖之中,一個人的邏輯是否會被微博的話語方式所擺布?意見領袖們是需要自省的,但是現(xiàn)在缺乏自省。
微博和BBS不同,BBS相對來說還是一個比較平等的交往,雖然BBS中存在一些有影響的網(wǎng)友,但是討論的話題不是以他們?yōu)橹行牡摹6⒉┦且阅承﹤人為中心,形成了一套互相交錯的復雜的網(wǎng)絡系統(tǒng)。傳統(tǒng)以紙媒為依托的媒體知識分子,他們和公眾的接觸是單向的,得到的反饋是間接的;而在微博上意見領袖與公眾間的來往是雙向的、直接的,而這種雙向的互動又是不平等的。以某些意見領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個“意見部落”,真的能實現(xiàn)哈貝馬斯所說的理性對話嗎?顯然是不能的。意見領袖一個個像教主,這些教主你可以捧也可以罵,但更多圍繞在其周圍的人是對他有興趣的!耙庖姴柯洹钡男纬杉捌浣M織結構就顯得非常有意思,這和我們以前說的“民主”相比,似乎是另一個發(fā)展方向。重新回到了韋伯所說的charisma,你首先要有魅力,這種魅力可以是道德的魅力、人格的魅力、智慧的魅力或語言的魅力,總之你要吸引人,能夠將很多fans吸引過來。這種新的組織方式意味著什么?我覺得其中有很多東西值得思考。這就引出我們的第三個問題,既然微博的動員能力極強,會不會形成以意見領袖為中心的社會運動呢?
以微博這種傳播方式為中心形成的民意,我們叫做“圍觀就是力量”,傳播成為一種力,在微博上體現(xiàn)得最為充分。這種力意味著什么?能夠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形成一種公民社會嗎?這個問題我現(xiàn)在還在思考。前兩年我對中國公民社會的思考是比較悲觀的,中國有市民而無市民社會,有公民而無公民組織。雖然有各種各樣的亞群體,但是他們是一些相互孤立的“分子”,看不到一種有機的方式把它們組織起來,但是微博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種情況。通過微博提供的技術手段和強有力的傳播方式,使得各種各樣相互之間孤立的個人或群體形成了一個網(wǎng)絡,對共同關心的話題進行關注。
去年的上海10萬人獻花,就是通過微博組織起來的。那么微博是不是一種公民運動的方式呢?現(xiàn)在看來已經得到印證了。微博提供了這樣一個技術空間,讓沒有一個中心的大眾產生了力量。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微博所形成的公民運動,它最后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氣場,這個氣場影響之大,難以想象。
今天中國的統(tǒng)治建立在兩個合法性基礎上,一個是民生,一個是民意。微博所代表的民意,確實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壓力,但是這種壓力和民粹之間是什么關系?這種微博上所形成的民意不是一種被代表的民意而是一種直接被呈現(xiàn)的民意,它會不會形成一個網(wǎng)絡的民粹主義呢?這個問題涉及現(xiàn)實。由微博所發(fā)動的公民運動當中既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導致暴力沖突的個案。微博所策動的公民運動由于沒有一整套組織,內中成員有不同的利益訴求,意見領袖在現(xiàn)實空間中很難控制群眾以及公民運動發(fā)展的方向。被動員起來的力量帶著各種情緒和欲望,他們似乎形成了一種組織,但是其內部的控制力又是極其脆弱的,和傳統(tǒng)的公民社會是不一樣的。我們能否說微博有一種強大的激發(fā)力,能夠產生強大的社會動員,形成一個事件或是一場運動,但是卻無法做到收放自如。這股力量所產生的結果是難以預測的。
總之,我一方面很贊同對微博“圍觀就是力量”的贊頌,它形成了一個民意的基礎,對于懲治貪官、規(guī)范地方政府的行政是有效率的;另一方面我還懷有一種憂慮,微博能否最終形成一股建設性的力量,我覺得還有待觀察。
社會運動與關切共同體
劉擎(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教授):
許老師剛才講好的公民運動就是收放自如的,我對這點不太認同。社會運動和黨派運動的區(qū)別就在于它的自發(fā)性和不可預測性。在法國五月風暴、美國反戰(zhàn)運動中,各種小的共同體匯聚在一起,大家各自心懷鬼胎。這些社會運動未必都能解決社會問題,有些結果是好的,有些是不好的,這倒不是微博或新媒體的特殊性。
微博的特殊性在于形成了一種我稱之為“關切共同體”。傳統(tǒng)的社群主義者認為,社群不是人自由選擇的結果,而是構成人的部分,甚至決定了你如何選擇。微博上的共同體是可供人們自由選擇的,是高度自主選擇的結果。今天我是你的粉絲,明天成為別人的粉絲。選擇的依據(jù)是人們的關切,當我們的關切一致時,就成為你的粉絲共享某種關懷形成一個共同體。這是新媒體的一個特征。
剛才我們談到市民社會,什么是社會?我們會說網(wǎng)上的那些并不真實。以前我們認為的社會運動是一種面對面的社會活動,而網(wǎng)上的言論是很假的,但是你想想看,現(xiàn)實中的社會運動中很多場合我并沒有和你有肢體上的接觸,所借助的其實是一個符號化的象征性的表達,給你壓力產生影響,微博也是一樣的,所以物質層面上的社會和網(wǎng)絡上的虛擬空間中的社會,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其實越來越小。
成慶(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生,獨立書評人):
以我個人在微博上的參與來看,傳統(tǒng)意義上的社區(qū)中的認知模式在微博上很失效,在微博上加好友,如果僅僅是加熟人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微博是一點都沒意思的,因為你日常可以見到他,該說的話基本上都說了,你需要探索一個更大的空間,所以你必須加陌生人讓陌生人加你,傳統(tǒng)共同體的模式在這里就徹底打消,那么新的共同體又意味著什么呢?我不在乎最后形成的秩序是什么,意見領袖也不想從政府的角度來思考問題,讓我參與就行了,偏向于那種越來越激進的方式,像阿桑奇這種模式就很受到認同,所以我覺得這種對抗會越來越無序化。
倪文尖(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我同意剛才許老師講的對微博的一個警惕。所謂意見領袖背后有一個語境,就是所謂有些話不能講,有一個大的“他者”在那兒。這就是說新媒體要處理一個虛擬世界和真實世界的關系問題。我覺得要做更為細致的分析,微博究竟是哪些人在玩,我覺得還是年輕人玩得更多,他們在虛擬世界中的身份感和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面臨各種基本問題時的身份感,兩者之間的關系是什么?是同向性的還是互補性的?我個人一個基本的妄斷是,兩者是互補性的,這里面構成一個悖論,既可能是一種表征,也可能是一種宣泄,也可能是逃避或消解。個人在現(xiàn)實中的某種身份和焦慮的問題可能還是更根本的,新媒體只是一種消解的途徑。
李明潔(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借助微博等新技術呈現(xiàn)的意見群體,社科院社會藍皮書中的表述方式,叫“新意見群體”。我覺得新意見群體的影響可能要甚于意見領袖,他們的表達徹底顛覆了舊有的系統(tǒng)和權威,學院派成了鬼扯,我們不聽不看不傳。如果談到增量,這個就是致命的增量,也是危險的增量。新意見群體這個概念我很欣賞,而且它是有數(shù)據(jù)支撐的。
從流行語的角度看,新意見群體對某個人或某個群體的關注,在當下的語境中塑造了民眾或公民的形象,比如“犀利哥”、“范跑跑”、“芙蓉姐姐”,新意見群體關注什么人凸顯什么人,他就是在書寫一個時代的民眾形象,這個不是由知識分子發(fā)動的自上而下的啟蒙,而是自下而上的自啟蒙。這是一個新的啟蒙。
傳播力、民粹主義與公民社會
許紀霖:民粹主義它要最后形成一股組織的話,一定是與權威有關的,而不是和西方式的法制相關的。前幾年我就認為中國現(xiàn)在進入一個個人主義的時代,原子化的個人,這個結論我沒有改變。中國歷史上總是有一些體制外的邊緣的組織,比方說過去中國的幫會幫派,越是亂世越是發(fā)達,這股力量可以顛覆一個朝代。今天的新媒體提供了一種跨地域的組織方式,這在過去難以想象,無論虛擬的還是實體的,它沒法控制。民粹的力量不完全是烏合之眾,它一定有“張麻子”。
劉擎:民粹這個詞蠻復雜的。像《烏合之眾》里面的研究,俄國民粹主義里面的研究,我們講它的價值,簡單來講,用毛澤東的話來說: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相信普通民眾的力量要比精英的力量更高,人多力量大。它的危險是多數(shù)人的暴政的問題。以上海大火的善后處理為例,為什么96萬就賠給這些人?花的是納稅人的錢,這是要聽證的,為什么不聽證呢?是因為政府對于民眾的反應往往是搞定主義、擺平主義,息事寧人,而不是說,不管民眾怎么樣,我們根據(jù)程序,根據(jù)法制,根據(jù)民主化的聽證討論。而完全是一個公關的方式,是政府慣有的回應模式構成了這樣一個結果。
唐小兵(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講師):微博所形成的關切共同體如何評估其功能是蠻難的,這種網(wǎng)絡上的個體是匿名的、是漂浮的、是零散的,他既可能往一個公民的方面去成長,也可能往暴民的方面轉化。從這個角度看,也不能高估微博對于公民社會成長的作用。
接著談到民粹化的這個問題,剛才說到微博由于字數(shù)的限制,它更注重的是數(shù)量的一個膨脹,這種數(shù)量上的積聚會形成某種民意,所以政府才會重視這個問題。但從這種微博凝聚的民意到政府官員重視之間,缺乏了更多必要的中間環(huán)節(jié)來處理博弈、妥協(xié)、談判等事宜,這其實也阻遏了民眾和知識分子對政治現(xiàn)實感的獲取和形成。學院化的知識并不能直面這些社會沖突事件,提供應對的方案,甚至漂移在問題的核心之外,所以微博更訴諸常識。這套話語可能在有些人看來缺乏學理或是怎么樣,但是它確實有一種召喚力,確實能轉化為一種行動。這種常識化和民粹化之間是個什么關系,需要更仔細的考察。
王婷(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講師):
如果我們把微博的出現(xiàn)放在整個新媒體發(fā)展的過程中看,從最初的互聯(lián)網(wǎng)到BBS,再到博客,到現(xiàn)在的微博,每一個新的東西出來以后都會有一個相似的討論,大家都會問同樣的問題。過不了多久,我們發(fā)現(xiàn)這樣的問題不再被人們經常提起,多了這些渠道真正的行動或社會運動反而被削弱了。
我覺得這里面還有一個正面的東西,像剛才許老師所說的,政府的合法性一方面建立在民生的基礎上,另一方面建立在民意之上。我昨天在《新民晚報》上看到,縣處級官員最害怕網(wǎng)絡監(jiān)督,政府要面對強大的民意系統(tǒng),這個東西主要是通過網(wǎng)絡呈現(xiàn)的,所以我看到現(xiàn)在微博也好,博客也好,各種社區(qū)也好,它們的作用是讓政府能夠看到民意。我們看到民意和政府的交流在一點一點地打開,至于說這個底線在哪里,能夠走多遠,這個還是要看,因為過不了兩年也許再過一年,又有其他新的東西取代微博,科技發(fā)展的邏輯在這里,它越來越快,傳輸越來越便利,字數(shù)越來越少,里面理性的東西也越來越少,也許這就是一個發(fā)展的邏輯。將來也許有新的東西取代微博,我們不知道。另外我想指出,微博也是一個工具,它可以為我所用也可以為政府所用,就像政府利用短信平臺,像重慶傳紅色短信。
。ū疚挠扇A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研究生侯慶斌、于海兵根據(jù)許紀霖教授、雷啟立教授等發(fā)起的一場關于微博、新媒體與公民社會的主題沙龍討論整理而成,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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