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龍應臺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我們想報道一個內(nèi)心深處的龍應臺。她告訴我們,要先看她的書。后來我們才知道,1999年,臺北市長馬英九邀請她出任臺北市文化局長的時候,龍應臺并未當即應允,而是對馬市長冷冷地說,你先看看我的書。“我認真地看了她所有的作品,幾經(jīng)交流她才答應。”馬英九后來談起這件事,笑著說,“也許她認為我孺子可教!
遠遠望去,她犀利的文章,她輪廓鮮明的面龐,都讓人覺得她是不好接近的人。事實卻并非如此。
像馬英九一樣,我們也認真地讀完了龍應臺幾乎所有的作品。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想了解的。關于她的所有問題,包括她的成長經(jīng)歷、她的心路歷程、她對兩岸問題和國際大事的態(tài)度,幾乎都可以從她的文字中找到答案。
但是我們面對的卻是一個如此豐富,如此龐雜,如此深刻,如此天真,如此難以一言說盡的龍應臺。
在書房里秉筆直書,憂國憂民的龍應臺;在講壇上時而壯懷激烈,時而喁喁細語的龍應臺;與友人餐聚時往朋友碟中夾菜的龍應臺;初為人母時滿心喜悅給孩子喂奶的龍應臺;一身運動短裝、流連菜場巷尾、像一個青春期的女孩一樣興奮地去買花的龍應臺。
“大男人”的龍應臺,“小女人”的龍應臺,哪個才是真正的龍應臺?
母與子
“如果安德烈是一個女兒,可能就不會有這本書,有這本書是因為He is toodifficult。”龍應臺說,“有時我有點哀怨,我要是有個女兒多好?墒前驳铝遥赡芘阄夜浣謫?可能陪我買內(nèi)衣嗎?就像今天,我來之前問他,我穿什么衣服比較好?――我是自取其辱啊,他甩都不甩你!
會場上一片笑聲。
中年龍應臺上身著一件白色開襟絨線衣,下身著黑色絨線裙,一改往日的干練冷峻,顯得溫婉可親。22歲的兒子安德烈陪伴在旁,身材高挑,高鼻深目,卻有一頭黑發(fā),一名歐亞混血的歐洲青年。這是去年深秋的一天,香港大學圖書館,《親愛的安德烈》新書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
這本書收錄的是2004年至2007年間母子倆的通信,這期間,龍應臺多數(shù)時間在港臺兩地,而安德烈主要在德國。說起這些通信的起因,竟是龍應臺“哀求”、安德烈“妥協(xié)”的結果。1999年,龍應臺應臺北市長馬英九之邀,離開旅居十多年的德國,出任臺北市文化局長,這時她的兩個兒子一個14歲,一個10歲。出任局長3年,龍應臺一天一通電話打給孩子。
對龍應臺而言,給兒子的電話,除了表達親情,還有尋求慰藉。文化局長龍應臺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還要面臨“議會”、民眾、媒體方方面面的壓力,白天飽受折磨,晚上回家,只能靠讀古書和給孩子打電話來緩解。電話多了,難免熱臉碰上冷屁股。“他們不知道,電話那頭是一個受傷的靈魂,拿起電話很想貼近他,可是他說‘Oh my god,again!’白天受傷了,晚上繼續(xù)受傷!
龍應臺不了解的是,安德烈正在長大成人,再不是她從前“可愛可親可抱”的安安了。每當周末他與朋友聚會,不斷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然后告訴朋友“這不是女友是媽媽”時,他都會異常尷尬。
即使是通話,也都是一“你好嗎?”“好啊!薄皩W校如何?”“沒問題!敝蟊汶y以繼續(xù)下去。
“我走近他,他后退;我要跟他談天,他說,談什么?我企求地追問,他說,我不是你可愛的安安了,我是我!
“我想和他說話,但是一開口,發(fā)現(xiàn),即使他愿意,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因為,18歲的兒子,已經(jīng)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他在想什么?他怎么看事情?他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他為什么這樣做那樣做,什么使他尷尬什么使他狂熱,我的價值觀和他的價值觀距離有多遠……我一無所知。”
莫非就像無數(shù)西方的家庭一樣,隨著子女長大成人,兩代人之間便漸行漸遠,逐漸陌生?龍應臺不甘心。她提出建議,愿不愿意以通信的方式交流兩人的思想感情?沒想到安德烈同意了,條件是:你不要打那么多電話“騷擾”我。
2003年,馬英九連任臺北市長,要求龍應臺再做一屆文化局長,文化界要求她留任的呼聲也很高,但龍應臺卻堅辭,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多留一些時間給孩子!澳菚r我一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沒有周末,沒有個人生活。”龍應臺說,突然感覺,“會不會你贏得了全世界,但你失去了你的孩子?”
龍應臺離開得很徹底,辭去官職,離開臺灣,到香港高校教書,重歸學者作家生活。
2004年5月開始,龍應臺與安德烈通過電子郵件,有了書信往來。
讓龍應臺始料未及的是,她與18歲的兒子溝通如此艱難,充滿了挫折感!斑@本書不是親子書,而是將我的挫折,我的努力展現(xiàn)出來。”
安德烈給媽媽寫信,“你――身為母親――能不能理解、受不受得了歐洲18歲青年人的生活方式?能,我就老老實實地告訴你:沒錯,青春歲月,我們的生活信條就是俗語所說的,‘性,藥,搖滾樂’。只有偽君子假道學才會否定這個哲學!
龍應臺收信后緊張得要命,“請你告訴我,你信中所說‘性、藥、搖滾樂’是現(xiàn)實描述還是抽象隱喻?盡速回信!
“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只跟我談知識分子的大問題?”安德烈回信給母親,“生活里還有最凡俗的快樂:‘性、藥、搖滾樂’當然是一個隱喻。我想表達的是,生命有很多種樂趣,所謂‘藥’,可以是酒精,可以是足球或者任何讓你全心投入,盡情燃燒的東西!畵u滾樂’不僅只是音樂,它是一種生活方式和品味的總體概念一種自我解放,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自由自在的生活,對不可知的敢于探索,對人與人關系的聯(lián)系加深……”
在臺灣,曾有記者問安德烈,如果龍應臺現(xiàn)在20歲,她可能成為你的女朋友嗎?安德烈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
安德烈寫信給母親,“MM,你跟我說話的方式,還是把我當14歲的小孩看待,你完全無法理解我是個21歲的成人。你給我足夠的自由,是的,但是……你一邊給,一邊覺得那是你的‘授權’或‘施予’。你并不覺得那是我本來就有的權利!……你到今天都沒法明白:你的兒子不是你的兒子,他是一個完全獨立于你的‘別人’!”
在安德烈眼中,龍應臺并不是一個著名的作家,而是一個與天下所有母親無異的母親,溫和,關愛,瑣碎,甚至有點嘮叨。
龍應臺也意識到兩人的差異,“他把寫作當作‘玩’,我把寫作當‘事’。我們的價值觀和生活態(tài)度,也出現(xiàn)對比:他有三分玩世不恭,二分黑色幽默,五分的認真;我有八分的認真,二分的知性懷疑。他對我嘲笑有加,我對他認真研究!
終于,這種價值觀和生活態(tài)度的差異在一次對抗中有了最充分最徹底的體現(xiàn)。2007年夏天,安德烈和菲利普都計劃到上海來做暑期實習,龍應臺也興高采烈地把自己的研究行程安排到上海。一個做母 親的女人的快樂想象:母子三人共處一室,在上海生活一個月,多幸福。讓我來引導你們認識中國,多愉快。
但是,現(xiàn)實擊碎了龍應臺“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和諧”圖景。21歲的安德烈說,“我好不容易可以有自己的獨立空間,為何又要和媽住一起?”
“他說得對,”18歲的“跟屁蟲”飛利普說,“我不要你牽著我的手去認識中國――因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但是真正的世界哪里能這樣。我要自己去發(fā)現(xiàn)中國!
龍應臺可憐巴巴地說,“難道,連一個周末都不肯跟我去玩?”兩人眼鏡都不眨一下,異口同聲地說,“媽,你能不能理解:我們要自己出去,自己探索?”
無奈之下,到了上海,龍應臺只得與安德烈和飛利普分住兩處。龍應臺說,作為一個母親,她真的很受傷。她甚至“哀求”兒子――兩名德國青年:我尊重你們獨立自主的“歐洲價值”,你們能否也照顧一下老媽“注重親情”的“亞洲價值”?
母親角色讓龍應臺對兒子心存關愛、呵護甚至“操控”,但作為一名知識分子,龍應臺又時刻提醒自己,孩子已成年,有行動的自由。有時候她看到安德烈抽煙,恨不得立即把他的煙抓掉,“但立即你又想,他是一個獨立的個人,你有什么資格不讓他抽煙!边有,這次出書在臺灣一紙風行,安德烈作為另一作者,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稿酬。這筆錢是寄存在自己名下,還是現(xiàn)在就交給安德烈?龍應臺頗費思量,給安德烈自己吧,怕他亂花,但又憑什么不給他?他是成年人啊。盡管不情愿,她不得不承認兒子日漸獨立,漸行漸遠。
面對二十出頭的兒子,龍應臺就這樣長期生活在一種矛盾之中,與天下所有的母親沒有兩樣。
安德烈一方面有著年輕人的桀驁,一方面又非常清醒。有一天,他對母親說,“媽,你要清楚接受一個事實,就是,你有一個極其平庸的兒子。”
“你哪里‘平庸’了?”龍應臺說,“‘平庸’是什么意思?”
“我覺得我將來的事業(yè)一定比不上你,也比不上爸爸――你們倆都有博士學位!
龍應臺看著安德烈,有些驚訝。
“我?guī)缀蹩梢源_定我不太可能有爸爸的成就,更不可能有你的成就。我可能會變成一個很普通的人,有很普通的學歷,很普通的職業(yè),不太有錢,也沒有名。一個最最平庸的人。”
龍應臺后來寫信告訴兒子,“對我最重要的,安德烈,不是你有否成就,而是你是否快樂。而在現(xiàn)代的生活架構里,什么樣的工作比較可能給你快樂?第一,它給你意義;第二,它給你時間。你的工作是你覺得有意義的,你的工作不綁架你使你成為工作的俘虜,容許你去充分體驗生活,你就比較可能是快樂的。至于金錢和名聲,哪里是快樂的核心元素呢?假定說,橫在你眼前的選擇是到華爾街做銀行經(jīng)理或者到動物園做照顧獅子河馬的管理員,而你是一個喜歡動物研究的人,我就完全不認為銀行經(jīng)理比較有成就,或者獅子河馬的管理員‘平庸’。每天為錢的數(shù)字起伏而緊張而斗爭,很可能不如每天給大象洗澡,給河馬刷牙!
嘉成街
從九龍半島的尖沙嘴看對面的香港島,全世界最壯麗的城市景觀盡收眼底:一座座璀璨的高樓憑海而起,倚山而上,驕傲地向世人展示著這座城市現(xiàn)代而美麗的風貌。這是香港的名片。但許多人卻不知,來到香港島,深入這些高樓大廈的背后,幾步之遙,就會發(fā)現(xiàn)許多狹窄的街道,尋常的巷陌,陳舊的樓房,還有,那些占道經(jīng)營、擺滿了水果蔬菜豬肉鮮花的菜場,擁擠逼仄,人聲鼎沸,偶爾有衣衫襤褸的老人佝僂著走過,與全世界發(fā)達或者欠發(fā)達國家地區(qū)的市井別無二致。
這個深秋的周末午后,龍應臺一身精神的運動裝,像一名高中女生,在這條充滿市井氣息的嘉咸街與我們見面。而就在昨天,她還在名流云集的新書發(fā)布會上侃侃而談。
前面,是她所批判的中環(huán)價值――金錢至上,商業(yè)理性,在香港占主流;而這里,是她所鐘愛的老街老巷,鄉(xiāng)土人情,卻日漸萎縮。
街道自山腰通往山腳,寬僅容三四人并行,以內(nèi)地的標準衡量,幾乎家家店鋪都是占道經(jīng)營。在這條摩肩接踵的小街上,龍應臺穿行于花店、肉鋪、菜攤之間,時而與白發(fā)蒼蒼的街坊聊上兩句,時而對準旮旯里一只屠宰了的大白豬拍幾張照片。
在龍應臺看來,嘉咸街這樣的處所,是千街一面的香港難得的景觀。記者想起了去年夏天的香港書展上,龍應臺所做的演講――《香港十個沒有打開的抽屜》。
嘉咸街,“往里走,可以看到什么?有人。有人代表什么?有生活。有生活代表什么?代表著有記憶,有感情。有感情,有記憶代表什么?有歷史。有歷史代表什么?有未來。我告訴你這一條短短的嘉咸街有多少故事的可能!
龍應臺說,不要小看那些烏七抹黑的建筑,那些建筑都不能除之而后快,重要的是想出一種辦法,既把前邊的烏七抹黑的樓里邊的記憶保留下來,同時也讓那個烏七八黑的樓變成一個可愛的東西。她提出了自己的方案:里變外不變。可以改造嘉咸街的地下水、電力系統(tǒng)及消防設施等,外面的人沒有理由要求住在北京胡同、上海石庫門或者香港老街巷里頭的人去過古代的不舒服的生活,但建筑的外部格局不變,要保留它人與人之間相濡以沫的文化生活方式。這樣可謂一舉兩得,既讓里頭的居民生活有現(xiàn)代的舒適,同時也保留原來的人文肌理,這正是城市魅力之所在。古香古色又十足現(xiàn)代的歐洲,就是這樣保護古城古街的。
但嘉咸街馬上就要被拆了,像內(nèi)地拆遷一樣,理由是它影響香港市容。龍應臺憤憤地說,“香港官員沒文化,沒眼光。”
“人本是散亂的珠子,隨地亂滾,文化就是那條柔弱又強韌的細絲,將珠子串起來成為社會。而公民社會,因為不倚賴皇權或神權來堅固它的底座,因此,文化便是公民社會最重要的黏合劑!彼诮o香港媒體寫的“沙灣徑25號”專欄文章中寫道。
對人的關懷
“我在寫《野火集》時,也在寫另一本書《孩子,你慢慢來》,這兩本書,一本像刀劍。一本像溫柔的羽毛,可是它們的核心東西是,對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深切的愛,還是~樣的東西!
龍應臺似乎一直都生存于這種兩極當中,而且這兩極在她身上如此融洽,她的“大男人”與“小女子”,她的憂國憂民與注重家庭,她怒發(fā)沖冠的《野火集》與育兒日記般瑣碎的《孩子,你慢慢來》,她于《野火集》在臺灣掀起大風大浪時卻悄然離合到歐洲育兒,營造自己的安樂窩。
龍應臺顯然已經(jīng)是一位成功人士,她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住著寬敞的海景房,她的新書發(fā)布會可以請來林青霞這樣的“familyfriend”捧場。從社會地位看,龍應臺已然躋身社會的高階,但是,她卻沒有一點對既得利益的瞻前顧后和高階層的保守。
批判,是龍應臺的職業(yè),這個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的知識分子,走到哪里,就要把火點到哪里,套用一句大陸的謔語,“有問題要批判,沒有問題創(chuàng)造問題也要批判”。
2000年,龍應臺在臺灣舉辦了一個追思被殺害的共產(chǎn)黨人的展覽,展覽開幕后,民眾反應熱烈,但是攻訐果然如排山倒海而來。龍應臺被稱為“劊子手”、“加害者”、“文化希特勒”、“共產(chǎn)黨的同路人”……
龍應臺冷眼相對:“我其實只是不相信,人權應該以政治立場來區(qū)隔,國民黨,民進黨,XX黨,他媽的黨,如果人的尊嚴不是你的核心價值,如果你容許人權由權力來界定,那么你不過是我唾棄的對象而已。不必嚇我!
平民意識和平民視角,是龍應臺心靈的底色。在臺北成立龍應臺文化基金會,開會時,她要求嘉賓坐兩邊,民眾坐中間。“我知道我所謂的文字的影響力,我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驕傲。作為一個難民的女兒,在臺灣的窮苦鄉(xiāng)下長大,是最底層最底層的人,我有一個自然而然很深沉的關懷,如果這20年,所有的作品要找一個核心的東西,其實就是這個東西,對人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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