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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德剛:中國海軍和慈禧太后的頤和園

        發(fā)布時間:2020-06-02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在近百余年的中國里,李鴻章實在是最早的、乃至唯一的當(dāng)國者,曾經(jīng)領(lǐng)導(dǎo)我國參加過世界軍備競爭。自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1492),到二次大戰(zhàn)結(jié)束(1945),在白色帝國主義的五霸七雄(后來又加上個日本帝國主義)的操縱之下,我們這個地球,實在是個"土匪世界"。只有強權(quán),沒有公理。強權(quán)從何而來呢?曰:武裝也;
        軍備也。在李鴻章那個時代,人類還沒有發(fā)明飛機和原子彈。列強要橫行世界,就只能靠強大的海軍了。同治九年(1870)以后出任北洋大臣的李鴻章,深諳此道。他一再講,洋人的神氣,神氣在有"鐵甲"。你跟洋人打交道而自己無鐵甲,你得閉起烏鴉嘴。

          李鴻章是近百余年來,我國僅有兩大外交家之一——另一人是周恩來。筆者曾替顧維鈞先生寫了幾百萬字的回憶錄。但是翻爛顧氏的公私文件,我總認(rèn)為顧只是個"技術(shù)官僚"、"博士幫首"和"黃面皮的洋員"。他一直只是在替老板干活而已;
        自己沒有真正在外交上作主的政治力量——李鴻章和周恩來就不同了。

          李鴻章也是近代中國搞以夷制夷的祖師爺——搞以夷制夷,連周恩來都未搞好,李鴻章當(dāng)然也成績欠佳。李氏未搞好的道理,是他的"鐵甲"被日本打沉了。搞以夷制夷而無"鐵甲"為后盾,那就變成買空賣空了。"夷"也不是傻瓜嘛!專搞買空賣空,哪里行得通呢?所以甲午之前,李鴻章立志要參加世界軍備競賽。

          老實說,在李鴻章出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時期(1870-1895)的大清帝國,要參加世界軍備競賽,是綽有余裕的。大清帝國畢竟是個大帝國嘛!它和今日中國大陸上的人民共和國一樣,雖然也是一窮二白,但潛力是無限的。甲午之前慢說像上述的日本"吉野號"那樣的巡洋艦,就是再買它三五條"定遠"、"鎮(zhèn)遠"那一級的主力艦,也是輕而易舉的。

          君不見一項《馬關(guān)條約》(1895)我們就賠了2萬萬6千萬兩,6年之后的《辛丑條約》(l901),我們不又賠了4萬萬兩?合計,7年之內(nèi)一下便賠掉6萬萬6千萬兩!——我們有這么多錢去付"賠款",沒錢買船。考孜鐟(zhàn)前我們再買5條(定遠級主力艦)、10條(吉野級巡洋艦),也游刃有余呢!

          有錢為什么不買船,要等到打了敗仗,再去"賠款"呢?!

          朋友,這便是專搞"四化",不槁"五化",則"四化"往往是徒勞的道理所在。

          須知,四化者,科技現(xiàn)代化也。五化者,政治現(xiàn)代化也。"政治現(xiàn)代化"不一定要專指"民主墻",但你至少也該搞個干凈而有效率的現(xiàn)代化政府——至少也得像當(dāng)時德國和日本那樣。像我們慈禧老太后治下的那攤爛狗屎,總歸是不夠資格參加世界軍備競賽的——帝國主義雖然都是"土匪"、"強盜",但是盜亦有道也。

          現(xiàn)在且看看我們李中堂,如何在這場世界軍備競賽中先敗下陣來,后來才打敗仗,才賠款。

          

          ◆ 海軍衙門是個大"肥缺"

          

          在北洋艦隊成軍之初,李鴻章便極力主張三洋(北海、東海、南海)一統(tǒng)、分建合操。中央政府應(yīng)有個研討戰(zhàn)略、統(tǒng)一指揮,以及籌劃預(yù)算、部署后勤的總機關(guān)。這本是順理成章之事,任何現(xiàn)代國家,都是少不了的,只是名稱不同罷了,例如英國的海軍部,德國和日本的"大本營"和"參謀本部";
        今日美國的"五角大廈",乃至目前北京和臺北的"軍委","國防部"一類的機構(gòu)……在清末,就叫做"海軍事務(wù)衙門"或"海軍衙門"了。

          李鴻章本是個好權(quán)而又有責(zé)任心的干才。在海軍衙門的醞釀期間,他本來就當(dāng)仁不讓的?墒沁@次卻由不得他了。在大清國海軍成立之初,那些自視為統(tǒng)治階級的滿族親貴,早已虎視眈眈。本來湘淮軍之崛起,他們已感到切身威脅。海軍再起,他們就不能再讓漢人掌握了。不幸的是,兩百多年的榮華富貴和游手好閑的生活,早把這個高踞統(tǒng)治階層的少數(shù)民族,腐爛得無可救藥了。然而,海軍是多么技術(shù)化的現(xiàn)代兵種。這種腐爛的滿族親貴,如何能插手其間呢?

          但是"海軍衙門"可就不同了。它是個高高在上,設(shè)于皇城之內(nèi),外表上似乎只是個專門管人事、管錢包的大"衙門"!而這衙門所管的海防經(jīng)費,動輒百萬,在他們的眼光里,這衙門是比大清朝廷之內(nèi)的六部九卿,朝廷之外的督撫司道,任何一個衙門都更要有銀子的新衙門?傊,在大清官場中,海軍衙門是一個最"肥"的大"肥缺"。親貴們是絕不能放過的!

          大清王朝發(fā)展至此,也可說是"氣數(shù)己盡"吧!就在這緊要關(guān)頭,那個比較賢良而識大體的慈安太后,忽于光緒七年(1881)離奇病死。慈安是慈禧所最為敬畏的正宮娘娘。慈安一死,這個姨太太出身,個性又潑辣狠毒的慈禧皇太后,大權(quán)獨攬,漸漸的便原形畢露了。

          三年之后(1884),她就把恭親王奕忻趕出總理衙門。奕忻是總理衙門(中國第一個外交部)的創(chuàng)辦人。20多年與洋人折沖樽俎,使他頗諳外情,是當(dāng)時中國少有的開明政治家,同治中興的名臣之首——沒有他,慈禧也做不了皇太后。所以他也一直是慈禧所敬畏而嫉妒(僅次于慈安)的第二號人物。恭王一去,慈禧在朝中便肆元忌憚了。

          在這種政潮中,居心叵測而推波助瀾的,還有個舉足輕重的洋官僚赫德。赫德是英帝安插在中國官僚體系之中的一個公開的間諜。他掌握了中國的關(guān)稅,中國政府向外國購買船炮,支票要由赫德簽名。他不是袁世凱的古德納;
        更不是蔣中正的端納。他在中國官僚體制中,是有其一言九鼎之權(quán)威的。加以他在中國官場廝混數(shù)十年,早變成中國政治的老油條。吹牛拍馬,縱橫捭闔,無一不會,以一個白色帝國主義在中國政治中的代理人,再加上熟諳中國官僚的那一套,這位洋大人也真是"雙取驪龍頷下珠",為中外少有的梟雄。在中國海軍成立之初,他就設(shè)法排斥其他列強(美德法)在中國的影響力,而要把中國海軍變成大英海軍的附庸。他這項陰謀,慈禧和她的近支"懿親"像醇親王奕儇(慈禧的妹婿,光緒的生父)等人,哪里知道呢!可是李鴻章和恭親王奕忻,就洞若觀火了,不幸恭王早就是自身難保,也就顧不得什么海軍了,而李鴻章卻是慈禧的"周恩來",是個少不了的人物。他一要效忠大清,二要自己抓權(quán)。他對赫德的陰謀就要加意防范了。朋友,我們?nèi)缭O(shè)想使周恩來和李鴻章,易地而處,他們二人的棋路是不會兩樣的。

          

          ◆ 李、赫交惡突出醇親王

          

          為防制赫德搞鬼,鴻章乃拿出他那套以夷制夷的看家本領(lǐng),密遣原任馬尾造船廠總教習(xí)的法裔洋員日意格和原任天津海關(guān)監(jiān)督的德裔洋員德璀琳暗中加以監(jiān)視,要他們向他告密。日、德二人得令,那真是忠于職守。因此,來自柏林和巴黎的小報告,把赫德的詭計,一一揭了底(周恩來也會這套嘛)。

          但是赫德又豈是省油燈?你搞以夷制夷,他也會搞以華制華,尤其是以滿制漢。他知道太后要以滿人掌海軍:他也知道和"小六子"恭親王爭權(quán)的"七老爺" 醇親王奕儇,早就對"海軍衙門"這個大"肥缺"垂涎欲滴;
        他更知道他自己的話對那無知、擅權(quán)和恐洋的慈禧,有一言九鼎之力。他如發(fā)動使醇親王出掌海軍,那么他的政敵李鴻章,也要舉雙手贊成。因此,他就公開建議以醇親王出任"海軍衙門"的總理大臣——此議一出,連啞子吃黃連的李鴻章,也得搶先保舉。1884年(光緒十一年)醇親王奕儇就正式受命為"海軍衙門"的總理大臣了。外行而顢頇的醇王當(dāng)了海軍大臣,李鴻章就要靠邊站;
        那手握錢包的赫德也就擠向前排了。

          醇親王是個什么東西呢?他是:道光皇帝的第七子;
        咸豐皇帝和恭親王的胞弟;
        同治皇帝的胞叔;
        光緒皇帝的生父;
        宣統(tǒng)皇帝的祖父;
        后來當(dāng)上攝政王載灃的爸爸。但是這些血統(tǒng)關(guān)系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還是他的婚姻:他老婆是慈禧皇太后的妹妹。就因為這一條不平凡的裙帶關(guān)系,他才當(dāng)上了皇帝的爸和皇帝的爺;
        而最糟糕的,卻是他憑這條關(guān)系擠走了奕忻,當(dāng)上了海軍衙門的總理大臣,作了李鴻章的頂頭上司。自此大清政局就是清一色后黨的天下了。

          醇親王這個大清帝國中的首席大貴族,頭號紈挎子,懂得啥海軍呢?因此,海軍衙門抓在他手里,就不成其什么"參謀本部"、"神經(jīng)中樞"和"五角大廈" 了……可是反過來說,這個"大肥缺"對他的服務(wù),那可就說不盡了。

          奕儇當(dāng)時是北京城中生活最豪華、最糜爛的親王。真是所謂把銀子當(dāng)水一樣的去花掉。但是除掉他爸爸和哥哥所給的有限的賞賜之外,他哪有那么多的銀子,去經(jīng)常地維持他那奢靡的生活呢?那就靠以不同的方式去貪污了。因此,所謂 "醇邸"是其時中外咸知的最大的一個貪官污吏。但是當(dāng)貪官污吏,也總得有個地盤。所以海軍衙門一旦落人這一個大貪官之手,那就不堪想像了。

          不特此也。醇邸既然掌握了這樣一個大"肥缺",滿族親貴中的餓鬼,也跟著一哄而來。更不只此也。那時開支浩繁的皇族帳房內(nèi)務(wù)府也在鬧窮,那生活日趨奢靡的半老的太后,卻舍不得花私房錢。醇王等為著奉承太后,把她許多大小的費用也都開銷在海軍項目之中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醇邸既然抓到海軍衙門這個大肥缺,親貴無不歡喜——老太后也覺心滿意足。李鴻章原也是"后黨" 中的一個"周恩來",對老太后奉承之不暇,何敢"忤旨"?!如此上下交征利,軍備競爭管他娘,中國海軍的發(fā)展就不可復(fù)問矣!

          

          ◆ 清皇室房地產(chǎn)巡禮

          

          讀者如不憚煩,我們不妨再把這個腐爛的帝后生活清查清查?纯此麄兙烤箵碛卸嗌俜康禺a(chǎn),以及如何管理這些財產(chǎn),再及其他。且從故宮開始:

          在紫禁城內(nèi),他們擁有9999間雕梁畫棟的宮闕。這些都是木結(jié)構(gòu)的建筑。三年不維修,就難免坍塌。余游故宮,遇一洋老太婆驚奇地告訴我:"They are running down!"(這些房屋都在倒塌呢。┪野参克f:10000間只少一間嘛!要全部維修,你們的布?偨y(tǒng)也花不起這筆錢呢!

          禁城宮殿之外,還有數(shù)不盡樓臺亭閣的"三海"(中海、南海。北海)。今日除那由李連杰當(dāng)"保鏢"的"中南海"之外,其他也都running down了。這兒讓我們查一查檔案:在海軍衙門成立之后,李鴻章為著購買快速巡洋艦,向海軍大臣醇親王奕儇簽請撥款。醇親王不但未撥款,反而批復(fù)說:"三海"快running down了,老太后無處乘涼,還要請李中堂自海軍購艦項下,稍助微款,以表對圣母皇太后之忠尊。李鴻章果然是忠臣,就撥了30萬兩, "助修三海"。

          "三海"之外,北京東西郊區(qū),還各有縱深百里的東西皇陵各一座。甲午前后,慈禧正在"東陵"建造她自己的陵墓"普陀塔"——這便是后來孫殿英盜墓的地方。余與何炳棣兄一次同訪普陀塔,見其"享堂"斑駁不堪,詢之故老,才知這享堂梁柱和天篷,原由黃金數(shù)千兩涂飾而成。其后涂金為軍閥士兵"刮"去,故顯其殘破也。

          再說"避暑山莊"和它的"外八廟"。山莊之內(nèi)的塞外江南,固無論矣。單是外八廟中某一屋頂?shù)慕痫,便用掉黃金15000兩!——不睹帝后之居,焉知帝后之奢靡。至于"奉天"之陵寢,江南之行宮,毋須多贅矣。

        以上那大宗房地產(chǎn)(恕我大不敬用個市場經(jīng)濟的名詞來形容皇帝),都屬于皇帝一人。請注意一人二字,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实壑辉S有一個。誰當(dāng)上皇帝,這財產(chǎn)就屬于他一人,他的父子、叔伯、兄弟、姊妹全無份——雍正爺當(dāng)了皇帝,他的親兄弟阿其那、塞思黑等人,只能做做奴才,和奴才的奴才。這大宗房地產(chǎn)中,他們半片瓦也分不到。分不到足夠的皇產(chǎn),但他們都無錢而有"勢,就都變成吸血吮髓的無所不為的親貴餓鬼了,至于和"皇帝"一齊來的榮耀、權(quán)威和美女,那就不必多談了。所以四海之內(nèi)的華裔同胞誰不想"做皇帝"?為著做皇帝,英雄好漢們不借弒父殺兄,(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不惜一切手段而達其目的。做上皇帝的人,最怕的則是別人也想做皇帝。誰再想做皇帝,那就是十惡之首,大逆不道,被抓到了就要"寸磔",就要"凌遲處死"。

          讀者賢達,這就是在下不厭其煩,所說的"轉(zhuǎn)型"的問題了;实凼俏覈鴼v史上, 2000年未變的一個"定型"。這個定型在鴉片戰(zhàn)后,搞不下去了,它就開始"轉(zhuǎn)型"。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辛亥之后,又已"轉(zhuǎn)"了半個世紀(jì),繼起者如有歷史眼光,像蔣經(jīng)國那樣,順?biāo)浦郏硪粋百世可知、千年不變的新"定型",可能很快就會出現(xiàn)了。筆者這項樂觀的推測,自以政治制度為限。至于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的另一定型,如何出現(xiàn)?機運如何?自當(dāng)別論。得機再細研之。

          

          ◆ 四萬兩銀子一天的宮廷生活

          

          現(xiàn)在言歸正傳,把時間再推回一百年,看看"甲午戰(zhàn)爭"前后的晚清宮廷的生活實況。

          俗語說:"一雙象牙筷配窮人家。"因為你既然有一項奢侈品,你得拿另項奢侈品去"配"呀!這樣連環(huán)"配"下去,就沒個止境了;适艺侨绱耍阋延芯徘чg華麗的宮殿,你還得有對等的金玉珠寶、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宮娥采女和千萬個大小太監(jiān)去"配"呀!這也就沒個止境了!

          康熙皇帝曾說過,他宮廷一年的用度,還抵不上明朝皇宮一日之費也。他老人家所說的只是他自己。∷鐝墓撞睦锱莱鰜,看看他那五世孫媳葉赫那拉氏的排場,他就不能夸口了,據(jù)李蓮英的接班人,滿清王朝最后一任總管大監(jiān)小德張的回憶:慈禧皇太后當(dāng)年一天的生活費,大致是紋銀40000兩!

          這個數(shù)字意味著什么呢?試把它折成實物就知道了,那就是宮廷半月之費,就可買吉野級巡洋艦一艘。兩月之費,可購一超級主力艦。一年之費,至少可以裝備一支高踞全球六七位的海軍艦隊。

          再反過來說,為維持這位老太婆的奢靡生活,一年之中我們每半個月要賣掉一條巡洋艦;
        一年要賣掉一支海軍,才可馬虎應(yīng)付!

          或問:這個老太婆哪能用掉這許多錢呢?曰:她老人家場面大嘛!不信且從那9千間大宮殿再算一下。40000兩一天也不算多嘛!再者,辦事的官員還要貪污中飽呢!——傅儀不是說過,他5歲的時候,一個月要吃掉810斤豬肉,和240只雞鴨嗎(見傅儀著《我的前半生》)。他的雞鴨可比我們吃的昂貴得多呢!

          據(jù)康有為的調(diào)查,清宮中一切的用費都是三七開。那就是報銷十成之中,三成是實際用費;
        七成是層層經(jīng)手人的分潤,這是例規(guī)。至于那三成是否是真的用費,還要待考。例如西太后在頤和園賞王公大臣看戲。怕露天有陰雨,要搭個 "涼棚"。這涼棚搭掉30萬兩,三七開,則涼棚實際用費是9萬兩。一個涼棚要9萬兩銀子?那就天曉得了。

          總之,那時宮廷中的貪污是沒命的;
        也不是常理可以推測的。例如左宗棠在新疆立了大功,返京兩宮召見。太監(jiān)們要左氏出陛見關(guān)節(jié)費3000兩。左宗棠這個"彭德懷"不出。可是李鴻章這位"周總理"為顧全大局,就代他出了,后來左宗棠將軍奏對稱旨,慈安太后大為感動,乃賜以先帝(咸豐)墨晶眼鏡一副,以獎有功。誰知太監(jiān)公公捧旨頒賜時,按例又要索禮金數(shù)千兩?墒沁@位"橫刀立馬"的"彭大將軍",一氣之下,"先帝眼鏡"也就不要了。又是我們和稀泥的"周總理",為顧全大局,替大將軍出了半價買下了事。(見《李鴻章年(日)譜》)

          朋友,人總歸是人。人類的武器已從石斧、弓箭進化到原子彈。但是人類的 "社會行為"(social behavior)則變化不多也。周恩來做了20多年的終身"宰相"。李鴻章也做了20多年的終身"國務(wù)總理"。同為歷史家、政治家譏為無行的不倒翁。但是沒個周總理,哪有今日的小平中興和唐樹備訪臺?沒個李宰相,八國聯(lián)軍期間,大清帝國沒那個好下場!周恩來說,他當(dāng)了20多年總理,無時無刻,不是臨深履薄!俾斯麥曾暗喻李鴻章只會打內(nèi)戰(zhàn)。鴻章向老鐵血唱然嘆日:"與婦人孺子共事,亦不得已也。"歷史家臧否"古大臣",可不慎哉?!

          

          ◆ 老太后不如小阿巴桑

          

          以上所述雖只是一窩小故事,但一葉知秋,從小看大,我們也就知道這個太后主政的王朝是個什么東西!它縱在帝王時代的傳統(tǒng)中國里,也是個"亡國現(xiàn)象"。這種中世紀(jì)的爛王朝配不配在"現(xiàn)代"世界上與列強爭雄?!

          至此我們不妨再看看我們的敵人是什么回事。前已言之,明治天皇登基時原無一兵一卒。日本那時是個農(nóng)業(yè)小國,落后不堪,沒幾兩銀子好籌也。然維新之后,面向大陸,全國處心積慮,舉朝臥薪嘗膽,立志要奪我大清的錦繡江山,購買"吉野"的銀子不夠,明治皇娘把僅有的首飾都捐了出來——她這個小阿巴桑,哪能跟老太后比,她可是沒有幾件首飾呀!

          其后我們一賠就是2萬萬兩。這小日本婆子,一本萬萬利,豈偶然哉?豈偶然哉?至于天皇陛下那幾位大敗我軍的海軍將領(lǐng),伊東佑亨(1848~1934)都是自視超人的"藩士"(原"武士")出身——我們蔣老總統(tǒng)最佩服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東鄉(xiāng)也是個小格林威治。在英國海校與海軍中搞了7年之久,與嚴(yán)復(fù)、劉步贍等同學(xué)。

          總之,敵我相比,清日戰(zhàn)爭的前途如何,那時如有電腦,一揪電鈕,明明白白?孫子說:善戰(zhàn)者要"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殊不知善敗者,未待交鋒,也早就一敗涂地了。何待槍響?!

          抑有進者,清廷腐化,慈禧老太后不過是冰山的尖子罷了。太后之下,還有近支親貴,遠支宗室,乃至整個滿族構(gòu)成的吃糧不當(dāng)兵的統(tǒng)治階層,和漢人也有份的龐大無能、昏饋顢頇的整個官僚體系!

          先看所謂旗人。1664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guān)時,滿軍八旗加漢軍旗和蒙旗,全民皆兵,男女老幼(今日所謂軍眷)蓋有30余萬人。且用個中共的名詞,他們的軍需給養(yǎng)是實行一種"供給制"——中共的解放八旗,在進城前也是如此的。

          那時既然所有的"旗人"都是兵,所以所有的旗人都"吃糧"。后來再經(jīng)居心不良的漢奸代為策劃,旗人縱不當(dāng)兵也照樣吃糧。因而有幸生為旗人,呱呱墜地時便開始領(lǐng)退休金、養(yǎng)老金,一領(lǐng)領(lǐng)了兩百多年,終于把一個勸勞尚武的邊疆少數(shù)民族,大半變成了通都大邑里,游手好閑,吃喝玩樂的"懶滿"(不是懶漢)。但是這些懶滿的生活費是哪里來的呢?那就靠原是八旗大軍的后勤總司令部的 "內(nèi)務(wù)府"了。

          所以滿清時代的內(nèi)務(wù)府所管的錢包,一般都比"戶部"(國家財政部)所管的要扎實得多。對上它是皇帝和后妃的帳房、私府。管皇室衣食住行和玩樂。對下面的那些滿族(和旗人)的無業(yè)游民來說,那它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且看我們近代中國最偉大的文學(xué)家,《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晚年便是個靠內(nèi)務(wù)府過活的無業(yè)旗人(曹需和內(nèi)務(wù)府的關(guān)系,紅學(xué)家還大有文章可做呢)。

          但是戶部自有來自各項稅捐的"國庫收入";
        內(nèi)務(wù)府的錢又是哪里來的呢?這原是清史里還未完全解答的問題?墒呛喲灾,在清軍于1644年入關(guān)之前,它原是八旗的軍需署嘛!入關(guān)以后場面大起來,清承明制,在財政上,內(nèi)務(wù)府幾乎與戶部平分天下。丁銀(人頭稅)、地銀(錢糧)統(tǒng)歸戶部,但內(nèi)務(wù)府有時也有一份!特殊稅收如粵海關(guān),滸墅關(guān),部分鹽茶絲瓷等稅收有的就直接劃歸內(nèi)務(wù)府了。此外滿人入關(guān)后直接承繼了明朝的皇莊土地,還無限的圈地(圈無主與有主的土地)為皇帝的私產(chǎn)。因此大清皇帝也是大清帝國之內(nèi)的第一號大地主。但是再大的地主的地租也養(yǎng)活不了一個皇帝,所以皇帝另一項最大的收入,便是 "升官發(fā)財"了。皇帝是一國最大的"官",他也就發(fā)最大的"財"。

          

          ◆ 公開的賣官鬻爵

          

          在清朝做官(縱使是清官),也有"陋規(guī)"可使你發(fā)財。贓官就不得了也。他們看"缺",缺愈"肥"則錢愈多。

          做皇帝也有陋規(guī)?v是再好的皇帝,像唐太宗、像康熙,陋規(guī)(如地方官之進貢)也可使你富甲天下。"贓"皇帝那也就不得了也。他可賣官鬻爵。官論 "缺","缺"愈"肥"則價愈高也。俗語說:"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但是一任"贓知府",那可能就能賺幾十萬乃至百萬了。皇帝或太后要把這個百萬"肥缺"的"官","賣"給有志作"贓知府"的人,那索價該在數(shù)萬兩吧!

          清末賣官鬻爵是大小不分的;
        它也是根據(jù)市場經(jīng)濟原則,公開貿(mào)易,自由競爭。嚴(yán)復(fù)在水師學(xué)堂干不下去了,一怒便去"捐"了個監(jiān)生(秀才),參加鄉(xiāng)試,考舉人。"捐"也者,"捐款救國"也;
        "捐助軍費"也,嚴(yán)復(fù)大致"捐"幾千兩銀子或幾百簍茶葉(叫"茶捐")吧!咱們敝國中央政府,干這項買賣,是從漢朝就開始的;
        打那個混帳的匈奴嘛!筆者幼年也曾慷慨的"捐款救國。獻機祝壽","捐"過5塊袁大頭,買飛機去打那混帳的倭奴。捐可捐給國家;
        捐也可捐人私囊。

          以上是明盤。另外還有暗盤。

          "劉六麻子(銘傳)打臺灣",建了大功。死后官頒溢法。禮部主持部門乃暗間死者家屬,如肯多花萬把銀子,便可讓死去的功臣,"戴一頂"草帽子"" 劉家認(rèn)為這頂帽子太貴不肯出,因此劉銘傳就變成"劉壯肅公";
        肯花錢,他就會變成"劉莊肅公"。"壯肅"。"莊肅"之別在哪里,年輕讀者如不知其妙處,去問問國文老師(臺灣)或古漢語老師(大陸),就明白了。

          在那帝王專制時代,所謂"溢法",便是對死去功臣補發(fā)的一種"勛章"。連個死人的勛章,都要按等級賣錢,則孟子所說"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也就發(fā)展到最高限度了。

          

          ◆ 親貴"執(zhí)政黨"是腐化的核心

          

          總之,大清王朝發(fā)展至此,是真正的"氣數(shù)已盡"。它的國家機器己完全銹爛成一堆廢鐵,而在這廢鐵堆中還在操縱把持的,便是愛新覺羅皇室,和那窠滿族親貴了。

          須知滿人入關(guān)之時,為羈糜漢人,曾有不成文規(guī)定,全國高官厚祿,滿漢各分其半。但是漢滿人口的比率,則至少是2千萬比30萬。≈袊,高官厚祿職位之多,只有30萬人口的滿人竟占其半,則滿人中之有知識有能力者,也就無人不官了。因此吾人如果把這個享有特權(quán)的滿族,整個一"族",看成個一黨專政的執(zhí)政黨,則每一個"滿人",和附屬于他們漢人"包衣下賤"和若干蒙人所謂"旗下人",不論賢愚,都是享有特權(quán)的"黨員"。只是他們"黨員", "入黨做官"的資格是天賦的,毋須搞"表現(xiàn)",更不要走后門罷了。

          可是事到如今,大清帝國這個執(zhí)政黨,專政了200多年,現(xiàn)在是徹底的腐爛了——在國家急需現(xiàn)代化,尤其"國防現(xiàn)代化"的緊要關(guān)頭,他們就變成最大的反動勢力了。這個反動勢力最主要的根據(jù)地,便是這"最大的肥缺",為醇親王所盤據(jù)的"海軍衙門"了。

          不過話說回頭,搞同治中興。搞自強運動,那些科甲正統(tǒng)出身的清末名臣,自林文忠公以下的曾、左、李、胡(林翼)、沈、張(之洞)、文(祥)、陳(寶。、劉(坤一)等人,都不失為棟梁大才。老實說,后來我們及身而見的高干黨官,有幾個能和這大群翰林進士之中的"文"字輩人物相比!淖州吺侵杆麄円绶ㄖ星度雮"文"字的高干,如林"文"忠、曾"文"正、左"文" 襄、張"文"襄、李"文"忠等等。

          須知這批文字輩人物,都是我們?nèi)A夏文明的范疇之內(nèi),優(yōu)良的文官制度所培訓(xùn)出來拔尖精華。他們的不幸和失敗是上帝安排的;
        是時代變遷的結(jié)果——他們縱有天大的本領(lǐng),和至高的公私德行,但是形勢比人強,一切努力也是徒然。

          

        ◆ 在"昆明湖"里辦"海軍學(xué)堂"(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現(xiàn)在還是談?wù)劺咸蠛退?頤和園"。

          據(jù)說同治初年兩宮垂簾之時,20來歲的青年寡婦,可能由于禁城之內(nèi)深宮太悶,她們曾往劫后的圓明園廢墟憑吊一番。西后睹物傷情,曾對之垂淚,并有意加以修復(fù)。事為恭王所阻。蓋內(nèi)戰(zhàn)方殷,外患未已,哪有閑錢來重建花園呢!

          迨同治崩(1874),慈安逝(1881),恭王見黜(1884),50歲的西太后大權(quán)獨攬,在新任海軍大臣醇親王奕儇以次的王公大臣,一片阿諛聲中,她就坤綱獨斷,決定重修名園為郊外游玩之所了。

          西后原意是重建圓明園。但是圓明園為洋兵燒成荒坍一片。從頭建起,蓋需款3萬萬兩,才可恢復(fù)原貌,既然一切需從頭建起,那又何必拘迷于圓明園故址呢?西后經(jīng)臣工聚議,轉(zhuǎn)而注意于,雖為洋兵燒毀,然尚有若干孑遺的"清漪園" 了。反正都是從頭來起,清漪園的條件且較圓明園為佳。西后乃決定將清漪園改名頤和園,就加工擴大改建了。改建的初期預(yù)算是白銀1萬萬兩!

          這個預(yù)算令人感嘆的則是,它可用以增建10支"北洋艦隊"而有余。但是 "北洋"對一位無知而潑辣的老寡婦,未免太遙遠了。建個園子解解孀居禁宮之悶,那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呢!

          頤和園工程是1884年正式開始的。這時光緒帝已13歲。西后的打算顯然是,5年之后園工可完成,而光緒18歲親政,她就可以第二次(第一次在1873年同治親政之時)結(jié)束垂簾。把日常朝政交兒子去管,她自己就可以長期住園,對軍國大事遙控之外,平時就頤養(yǎng)安和了。換言之,建這個園子的目的,是為她"離休"(再用個大陸上的名詞)后的生活打算的。西后生性奢靡。她原是那豪華的圓明園內(nèi)一位得寵的姨太太。現(xiàn)在做了太后,身為大清女主,與大英帝國的女王維多利亞東西遙相呼應(yīng),生活自不能較當(dāng)年的懿貴妃為差,所以她要傾全國之力,來為她造頤和之園!

          慈禧本是個精明強干的王熙鳳。在19世紀(jì)的60年代垂簾之初,她就賣官鬻爵,累積私房錢,俗語說:"富不了光棍,窮不了寡婦。"這寡婦當(dāng)然只是指 "富孀"而言。葉赫那拉氏當(dāng)時是全中國的第一富孀。經(jīng)過20多年(1861~1884),或明或暗地沒命的搞錢,據(jù)說在光緒初年她已積有私房錢兩萬萬兩——這是當(dāng)時在華的高層洋人的估計。須知此時洋人(如赫德、如李提摩太、如丁韙良等等"中國通"的消息,往往比局外中國人更為靈通。因為洋人的交際圈可直達恭王、文祥那一階層。一班中國文士,尚攀不到那么高也。加以白話文尚未出爐,中國社會中尚無大眾媒體這個東西,而洋人在華已早有之。

          讀者或許要問:西后垂簾20來年,哪能貪到那么多錢?可是我們只要看看有高跟鞋三千雙的菲律賓寡婦伊美黛,大致就不會驚奇了。伊婆的私房錢大概十倍于慈禧吧!而菲律賓怎能與大清帝國相比呢?況伊婆并未當(dāng)政。

          按理西后本可自建其園,但是愈有錢的寡婦,愈不肯花自己的錢。何況醇親王新得肥缺,正在力圖報效呢!從醇邸來說,趁報效的機會,也正可自撈一筆嘛!就這樣,醇王就開始挪用海軍經(jīng)費為太后造園了,這時為國宣勞、日理萬機的老太后,也一天天的老起來。1884甲申是太后半百萬壽;
        再過10年1894甲午便是太后的花甲(60)萬壽了,花甲是那時富貴人家,尤其是皇室最大的慶典。如何慶;祝滴鯛、乾隆爺史有先例。老太后要循例照辦。拍馬屁的王公大臣,就更要錦上添花了。

          為著"萬壽"為著"造園",奕儇挪用了多少海軍經(jīng)費,言人人殊;
        準(zhǔn)也不知其詳。大致至少是1000萬,多至3000萬也不算意外。至于利用"海軍" 這個"衙門"和"海軍"這個名義,去另外搞錢,那就沒法估計了。

          一般說來,百官為效忠太后,"捐俸"四分之一,是當(dāng)時醇府對下面的倡導(dǎo)。至于用海軍的名義,來"建軍祝壽"(和我們的"獻機祝壽"一樣),挖"昆明湖"來"辦海軍學(xué)堂",捐了多少錢,那就天也不知道了。

          筆者幼年成長于老淮軍和新(皖系)軍閥的"眷村"之中,當(dāng)年對"昆明湖海軍學(xué)堂"這項掌故是耳熟能詳?shù)。我家?dāng)年想必都捐過很大的款子去"建軍救國"的。老祖宗們可能也都不知底蘊。因為當(dāng)醇王發(fā)動這項騙局,連李鴻章也不敢拆穿。至于醇王為著這個昆明湖中的海軍,強募惡化,究竟搞了多少錢,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今日尚有若干可以考據(jù)出來的,單是李鴻章和曾國荃往來的零星書信中可查出的便有:來自江蘇、江寧、兩淮的捐獻70萬兩;
        江西10萬兩;
        直隸、四川各四萬兩;
        兩廣(時兩廣總督為鴻章之兄李瀚章)100萬兩;
        招商局10萬兩等,即在200萬兩以上!劣谥苯荧I給海軍衙門,和其他管道的全國性捐款究有多少?從1000萬兩到3000萬兩,總歸都不算太離譜吧?!

          

          ◆ 五分鐘打一炮,一分鐘打五炮

          

          就在這造園、祝壽,并大辦其"昆明湖海軍學(xué)堂"之時,中日關(guān)系,密鑼緊鼓,以侵華為第一目標(biāo)的日本帝國主義,正在瘋狂地擴軍備戰(zhàn)。在甲午前夕,日本海軍已擁有新式艦艇21艘。其中9艘是1889年以后始完工下水的英德制最新型快速巡洋艦,裝配有10英寸左右速射炮數(shù)十尊。世界最快的巡洋艦(時速23海里)吉野號便是一個有決定性的生力軍。當(dāng)時世界軍備競爭激烈,日本海軍之迅速發(fā)展,足令歐美震驚!它從世界的末位海軍迅速竄升至第11位;
        黃海炮響時,它的戰(zhàn)斗力已早越我軍之上矣。

          在這一國際軍備發(fā)展之下,我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又如何呢?第一敏感的當(dāng)然是身當(dāng)其沖的海軍將領(lǐng)了。丁汝昌不是如后來人想像的顢頇官僚。他是一位立志以身許國的戰(zhàn)將和"死士",他雖是舊式水師出身(如日本的伊東佑亨一樣),但是在重洋之上,16年不斷的磨練,使他對國際形勢和新的海軍戰(zhàn)略,也了如指掌(丁汝昌曾數(shù)度去歐洲和日本南洋等地訪問考察)。何況他手下的各艦管帶和大副等人,都是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而精通外語的第一流世界級的海軍將領(lǐng)。外加數(shù)不清的"洋員",隨艦服務(wù)。

          他們眼看假想敵的日本海軍,咄咄逼人,一天天地超過自己;
        諸將生非木石,首當(dāng)其沖,怎能不憂心如焚?他們都是職業(yè)軍人,知道在大洋之上作戰(zhàn),以時速15海里的慢船,對抗時速23海里的快艇,那自己只有挨打的份兒。打敗了,無法逃避?v使打勝了,也無法追擊!克敵制勝,貴在知己知彼,李鴻章在其奏招上,也一再轉(zhuǎn)述之。

          他們更知道,在海上炮戰(zhàn)中,五分鐘打一炮和一分鐘打五炮的區(qū)別。敵人以快艇快炮,飄忽而來。一瞬之間,敵彈如疾風(fēng)暴雨,臨空而下。再一轉(zhuǎn)瞬,敵艦又已逃得無影無蹤。你以15海里的時速;
        五分鐘一炮的慢勁,真是既無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烏龜對鯊魚,如何克敵制勝?!

          不幸的是他們所具有的拔尖的"四化"專業(yè),在那個顢頇無知、貪污腐化的官僚垃圾堆里,完全被孤立了——在下者是急爛肝腸;
        居上者卻無動于衷。

          丁汝昌和他的將領(lǐng)們,無專招奏事之權(quán)。他們只有向李鴻章呼吁、陳情,請求"轉(zhuǎn)奏"。李鴻章對國際局勢的認(rèn)識,難道還不如丁汝昌、劉步贍?面對這種昏后暴君,他們知道"忤旨"、"強諫"不但無濟干事,后果有時且不堪設(shè)想。但是"和稀泥"和久了,以時間換空間,事情有時或可有轉(zhuǎn)變的機會。所以他們就和稀泥了!

          李宰相是久歷宦途的太極拳師,豈好和稀泥哉?形勢比人強,亦有所不得已也。加以派系傾軋,幸災(zāi)樂禍,所以李鴻章對自己部下的要求,有時連轉(zhuǎn)奏也不敢轉(zhuǎn)奏一下。因此,大清帝國的海軍在創(chuàng)辦之時,雖然曾火熱一陣子,把"四化" (科技)推到巔峰,躋身八強之列;
        由于"五化"(政治)不能配合,科技發(fā)展也必然走入死巷子。光緒十四年(1888)以后,正當(dāng)日本海軍全力向前推進之時,中國海軍竟然"未購一艦"!

          不特此也。就在中日雙方都己箭在弦上,戶部卻取得海軍衙門的同意,于1892年正式宣布以太后萬壽需款,海軍停購艦艇二年!這正是甲午的前夕!

          快艦買不成了,至少快炮也該多買幾尊嗎?朝鮮局勢吃緊,李鴻章循部下之請,要海軍衙門撥款60萬,購快炮20尊,以替代各主要艦艇上之慢炮,而戶海兩處,竟一毛不拔。李氏不得已,乃自海軍日常糧餉給養(yǎng)之中,擠出20萬兩,聊購次等快炮12尊,以平艦上官兵之積憤。

          這種腐爛的政治,拖垮了新興的海軍,在前線劍拔弩張的將士,焉有不知之理?知道了,內(nèi)心又作何反應(yīng)呢?

          朋友,我們讀史者和著史者,不妨設(shè)身處地想想嘛:假如你我也是當(dāng)時海軍將士的一員,我們作何感想呢?據(jù)中西記載,丁提督那時憂心忡忡。他已作好心理準(zhǔn)備,死而后己。

          劉步贍、林泰曾,鄧世昌……諸將領(lǐng)又何如呢?——他們?nèi)缓髞矶际亲詺⒀硣摹?jù)當(dāng)時隨艦的"洋員"事后的回憶,甲午戰(zhàn)前,各艦之上的青年水兵(包括黎元洪吧),士氣極高,個個摩拳擦掌,準(zhǔn)備廝殺;
        可是艦上的高級將領(lǐng)則個個面有憂色。這一現(xiàn)象因而使那些旁觀的洋員認(rèn)為,中國下級士兵水手戰(zhàn)士,可愛可敬;
        而他們的上級將領(lǐng),則個個畏葸無能,膽小該殺。

          根據(jù)這些洋員目擊者唯一的記錄(中文記載極少,幾乎沒有),我國后來的歷史家和新聞作家,幾乎眾口一辭把丁汝昌、劉步蟾以下的殉國將領(lǐng),鄙夷得一無是處。豈真如是哉?!這兒倒想以歷史事實,與本文讀者,平心再思之。

          

          ◆ 帝黨和后黨的皮球

          

          北洋艦隊里的下級軍官和戰(zhàn)士水兵炮手們,士氣之高是可以理解的。海軍那時是我國唯一的一支現(xiàn)代化武裝。親身參預(yù)此一新式武裝的青年戰(zhàn)士,無不感到光榮和自豪。其情況正和我國抗戰(zhàn)前,以及抗戰(zhàn)初期的空軍一樣,有志青年真趨之若騖。筆者自己在青年期,對空軍即非常向往。曾有三試三北的悲壯經(jīng)驗。當(dāng)時眼見青年伙伴,通過體檢,獻身空軍。我對他們的向慕之情,至今難忘——這些伙伴多半都是一去不返。把他們那無限美好的青年生命,獻給了祖國!

          我國空軍當(dāng)年士氣之高,作戰(zhàn)之勇,犧牲之大,史有明文,也有目共睹,無待多贅——大清帝國當(dāng)年海軍,正是如此。

          下級戰(zhàn)士,披堅執(zhí)銳,豪情萬丈,他們是知己不知彼的。

          高級將領(lǐng)便不然了。他們是知彼知己。眼看敵人的軍備,早已超越我們;
        而我們朝廷之中的貪官污吏,舍黃海不要,還要在頤和國內(nèi)雕其"石舫",辦其 "海軍"。眼看日人咄咄進逼,大戰(zhàn)迫在眉睫,而我軍炮慢船緩,既乏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如何得了?日夕念及,能不五內(nèi)同摧?!

          朋友,你我如處此逆境,如何奮發(fā)?而況當(dāng)年無知的言官御史,他們既不敢批評太后,亦不敢詈罵醇王。終日只抱著個他們并不了解的海軍將領(lǐng)丁汝昌、劉步蟾,作辱罵和譏笑的對象,揆諸情理,豈可謂平?

          再者,那時剛練習(xí)"親政",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小皇帝,對官墻之外的世界,原不太了解,但是在翁太傅一批近臣的影響之下,也成為主戰(zhàn)派的核心力量;噬嫌兴恢,當(dāng)時大清帝國的基本問題,都扎根于宮墻之內(nèi)。宮墻之內(nèi)的問題不解決,則宮墻之外的任何維新變法,都是膚淺的、治標(biāo)的。萬歲爺尚在童稚之年,見不及此。他插身其間,便慢慢地形成一個以翁太傅為中心的"帝黨"。而帝黨的主要政敵,便是那以李鴻章為首的"后黨"。帝后之間傾軋起來,倒霉的便是國家和人民了。當(dāng)時一些文士所做的比較高雅的"順口溜"(和今天一樣),說什么"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nóng)常熟世間荒",就指的是這個帝后與翁李之爭。李鴻章自知其陸海軍的無能,不敢輕言對日作戰(zhàn)。朝鮮問題發(fā)生了,他一意拜求帝國主義的俄英兩國出面調(diào)解。后黨的李鴻章愈是畏葸主和;
        帝黨的便愈是堅強主戰(zhàn),在這一情況之下,老太后也相信大清海軍既是世界八強之一,打不過紅毛番,至少打得過東洋鬼。所以她老人家倒沒有李宰相那樣懦怯。東洋人要打就打嘛!女老板要打,男伙計怎能抗命?

          在帝黨方面,那個小學(xué)還未結(jié)業(yè)的小皇帝,其主戰(zhàn)卻不在師傅(翁翰林)之下——翁是他的老師。他對老官僚李鴻章的畏首畏尾,則大不以為然,老師的話就益發(fā)有力了。

          所以近百年來,日寇之謀我,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在我們抗日陣營里,便不那么單純了。對最上層的領(lǐng)袖們來說,"抗日"往往變成個政治皮球,讓他們踢來踢去。

          今日青壯年讀者們哪知其詳?然吾輩老頭過來人,回首當(dāng)年,固知除我輩當(dāng)時青少年的學(xué)生和軍人,喊口號出諸肺腑之外,有幾個官僚政客黨官和失意文人(除掉"少不更事"后來坐了50年大牢的張少帥)喊抗日口號,不是為著"倒蔣"(或搗蔣)、出難題讓老蔣過不去呢?"不可戰(zhàn)而戰(zhàn),以亡其國……"(陳布雷有名的八股巨著);
        先亡老蔣,讓大家都出口氣再說。

          這在清末,就要由老李來背其黑鍋了——打敗仗,反正是老李一個人的責(zé)任!然而百年過去,那場中國之?dāng)『秃髞淼闹袊當(dāng)〉降资钦l的責(zé)任,我們是不是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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