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志鳴：找樂子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這期頭獎又無人中，1000多萬都滾到下期來啦！買吧，機不可失，時不……”小張邊念叨邊給科長和大李一人送上一張購買福利彩票的投注單。
“喂，小張，怎么又把我給……”老趙摘下花鏡，伸出手來，問。
“哎喲，瞧我這記性！有您的，有您的。”小張麻溜兒地給老趙也送上一張，又說，“您也不買，每次還都跟著起什么哄呀！”
“不買就不許填一張，猜一把啦？”老趙接過投注單抖了抖，又說，“小張，這期的中獎號碼你還沒發(fā)布哩！”
“沒戲，四個連號！別說頭獎，就連末獎咱也沒人中。真邪行啦！”小張不無沮喪地說。
“嘿，我又賺了10塊錢！中午去食堂添個辣子雞丁。哩根兒楞……”老趙把上次填好了卻未買的投注單扔進紙簍，嘴里還哼了句什么戲文。
“老趙又找到樂子啦，對吧？”科長見小張直朝老趙翻白眼，就插進了一句。
宣傳科共有四個人。除了老趙，其它人每期彩票或多或少都要買幾注�？崎L和大李一般每期花10塊錢買5注，小張就沒準兒了，有時買10注，有時買20注，甚至更多。女朋友催著要結(jié)婚，急等錢用；
小張越著急彩票就買得越多，彩票買得越多結(jié)婚的事就越讓他著急。只有老趙不買。但不買歸不買，多年平均主義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次小張取回投注單都得給他一張，否則他心里就不平衡。拿到投注單，老趙也在上面選幾注畫出來，畫過之后并不送去投注站，而是往抽屜里一鎖，就等開獎之日找樂子。別人見了都說老趙財迷，人越老越摳門�；ㄊ畨K八塊買個希望，一周里總有個盼頭，何樂不為？老趙并不和他們爭辯，只等開獎的日子來臨，見他們仨的希望都落空了，那時老趙的興致才高漲起來。他把投注單從抽屜里取出來，邊與中獎號碼核對，邊呵兒呵兒笑著說：幸虧沒買，又省了，不——又賺了10塊！你們花錢買來的是失望，我一個大子兒沒掏白揀個樂子，何樂不為？！
這會兒，老趙的心情當然也非常好，僥幸、欣喜和得意之情從眼角眉梢次第漾了出來，且悟動于心而形于言：“你們買了的，是期盼在先；
我這沒買的，是笑在最后。還是笑到最后的笑得最好喲！小張，是這個意思吧？”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毙埢瘟嘶问种械耐蹲�，又說，“我相信，只要堅持不懈，總會感動上帝，使我成為笑到最后的人�！�
老趙被噎住了，無言以對。大李搭了腔：“從理論上講是這么回事兒，可是我必須提醒一句，彩票的中獎率為六百萬分之一。也就是說，光堅持不懈不行，還要找規(guī)律，否則……”
“否則，就算給殘疾人事業(yè)作貢獻唄�！毙埞室馔祥L了聲調(diào)說。
“小張的思想境界蠻高嘛！急等錢結(jié)婚，還沒忘了殘疾人事業(yè)�！崩馅w回敬了小張一句。
“支持殘疾人事業(yè)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從主觀愿望上講，我買彩票還圖個公平、公正�！笨崎L站起來，揮動一下手臂，說�！爸灰闾畹暮椭歇勌柎a一樣，誰敢不承認？獎金不會少給一分錢！滿街人排隊買彩票，圖的就是這么一個機會均等，……只要公平、公正，錢花了不中獎也痛快！”
自視清高的科長一向把仕途受阻的原因歸結(jié)為機會不均等。故而，他時常發(fā)牢騷，感慨良多。老趙認為科長把話題扯遠了，想把它拽回來：“錢花出去總打水漂兒，即便公平、公正又有啥意思？依我看……”
“豈止公平、公正，我更看重的是公開�！贝罄畲虿淼馈！安势辈幌窆善�，沒有暗箱操作，每次結(jié)果都在眾目睽睽的監(jiān)督之下產(chǎn)生。盡管偶然性極大，但也不是沒有規(guī)律可循；
而股票就不同了，任你有天大的本事，莊家搞點貓兒膩，賠的肯定是散戶，……”
在先，大李曾拿出很大一部分積蓄炒股票，由于入市時機選擇不對，被深度套牢，股價大幅度縮水，兩年下來賠了幾近一半。聽說，大李當時心疼得直抽自己的耳光。這也是他發(fā)誓不再炒股票而改為買彩票的原因。老趙就不同了。老趙不參與任何帶有風(fēng)險性的投資，壓根兒沒炒過股票，把積蓄都買了國債。他的投資理念是，哪怕收益少點，但必須穩(wěn)妥。
“假如中了頭獎，你們說該怎么花哪？”科長問了一個大家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有錢還愁花么？！”半天沒吱聲的小張聽了科長的話立馬來了情緒�！拔乙怯辛�500萬，首先買一輛廣州本田，要么一汽寶來也行，我喜歡它那種銀灰色，有點夢幻的感覺。小車一開，嘟——嘟，爽！然后，在高檔住宅區(qū)——比如城市綠洲花園——買套復(fù)式豪宅。有了愛巢，就不用天天聽女朋友的埋怨啦！我要帶上她作一次環(huán)球旅游來度過我們的蜜月，‘從蒙梯查瑪?shù)膹d堂到的黎波里的海岸，……’多么浪漫！當然，我還要辦個公司，把自己從八小時中解放出來。如果500萬還有剩余，我打算……”
“沒有剩余，早就透支啦！別忘了，還沒上稅吶。不是500萬，頂多400萬�！崩馅w提醒說。
“400萬也行呀！”科長興致勃勃地說�！拔乙怯辛诉@筆錢，首先給我的房子來個豪華精裝修，‘德潤身，富潤屋’嘛！背投要東芝的，音響要索尼的，……我還要在太古廣場給我下崗的老婆買間大一點的店鋪，也算圓了她一個多年的夢。如果還有剩余就存進銀行，以備不時之需�！�
“你們勸我買彩票時口口聲聲說的是為殘疾人作貢獻，怎么中了獎就把福利事業(yè)拋到九霄云外了哪？大李，他們倆買彩票是為了女朋友和老婆，換句話說是欠下了女朋友和老婆的。我不買，因為我誰都不欠。你哪？你這么熱衷于買彩票圖的是什么？你欠誰的？不會是欠二奶的吧？”老趙笑著打趣道。
對于正在和老婆鬧離婚的大李來說，老趙的玩笑顯然言重了。大李略事思考，決定給老趙一個有力的回擊：“我可沒包二奶，你是夫子自道吧。再說，不買彩票也不能證明就不欠誰的，——其實，老趙最該買彩票，支持支持殘疾人事業(yè)�！�
“哎喲，原來老趙也有顆花心！說一說，讓我長點見識�！毙埐恢屠�，冒冒失失地插進一句。
“別聽他胡扯！快去填你的投注單吧，頭獎還等著你領(lǐng)哩！”老趙說著拿起筆也準備填。
老趙算是嘗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后悔不該和大李開玩笑。是凡單位里的老人都知道，老趙當年有個相好的叫李俊蘭，是財務(wù)科的出納員。一天，他們倆下班后沒回家，想趁辦公室人去樓空之際親熱一番。沒承想，傳達室老王貿(mào)然闖了進來，頂頭撞見了這對正在纏綿中的野鴛鴦！事后，老趙只是覺得這回的樂子鬧大了，有點不值得，而李俊蘭則不同，她羞愧交加，愈想愈怕，愈想愈想不開，一時犯糊涂竟推開窗戶縱身從三樓跳了下去！閻王爺卻蠻有理智，不想馬上收留她，就在她落地前的一剎那關(guān)上了地獄之門。結(jié)果，她被二樓晾衣服的架子擋了一下，命是保住了，但保住的不再是健康的生命：她被摔成了下半身癱瘓！后來，老趙曾去家里看過她，面對大小便失禁、形容枯槁的病人，老趙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就是幾個月前還讓自己神魂顛倒、有著白皙脖頸的李俊蘭，……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隨著時光的流逝，老趙已將她漸漸淡忘。大李話中有話，勾起了老趙的一串心思。此刻，他不再怪她傻、怪她過于愛面子，而是倏然被一股愧疚之情弄得有點神不守舍：當初，假如我不是猴急著要跟她親熱，假如我聽她的話先把門鎖上，她肯定不會有后來的悲劇，……老趙想著，握筆的手抖動不已，本來可以畫五注的投注單，只畫了兩注便匆匆扔進了抽屜里。
也許是剛才談?wù)撝歇労蟮拿缐舸碳ち诵埖纳窠?jīng)，他變得異常興奮起來，提議合伙出錢包號：“一次包15個號，12800元，中獎率那才叫高哩！”
“我還是只買5注，全部機選。”科長將10元錢遞給小張讓他代買，又說，“順其自然，這才叫徹底的公正，連自己的偏見都沒有�！�
“科長是徹底的宿命論。大李，要不然咱倆包吧，少包幾個號也行。怎么樣？”小張又開始動員大李。
“包號？那是追求賭徒的刺激，違背了我買彩票的初衷。”大李對小張的建議不屑一顧。
“你的初衷又是什么？難道不是為了中獎？不是追求鈔票？！”小張質(zhì)問大李。
“中獎當然是我所追求的，又不完全是，甚至……”大李本想說中獎是第二位的，但又怕說出來沒人相信反招來嗤笑，只好欲言又止。
其實，大李說的是真心話。學(xué)哲學(xué)出身的大李，不論做什么事情總想從表面現(xiàn)象中尋找出內(nèi)在的規(guī)律。對于買彩票當然也是如此，——探索中獎規(guī)律的興趣不亞于中獎本身，甚至更熱切。起初，他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也想從一堆抽象的、以往的中獎號碼中發(fā)現(xiàn)點什么，可是始終什么也沒找到。報上彩票評論家的觀點，他認為都是胡說八道，和股評家差不多。他苦苦思索，決心獨辟蹊徑找到中獎號碼的規(guī)律。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次，他和老趙下棋連贏了幾盤，這可是史無前例的。事后，他把所贏的盤數(shù)、最多一局吃掉對方的棋子數(shù)以及日期等湊了一組數(shù)字，填到了投注單上。結(jié)果，那一期彩票他中了三等獎！于是，他得到了一個重要的啟示：只有生活中的神秘現(xiàn)象才能包孕那組神秘的中獎號碼。這就是規(guī)律。
就在大李苦苦琢磨神秘現(xiàn)象背后的數(shù)字而一無所獲時，被激活了塵封記憶的老趙正在進行著愉快的自由聯(lián)想，想收都收不住。他幻想如果能中個頭獎，一定給李俊蘭買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哎喲，她那一間屋子半間炕的家也太逼仄了。還要給她請個保姆，她的男人實在太混帳，簡直是虐待她！還要給她買把輪椅，當然是不銹鋼的……
“大李，你這幾個數(shù)碼可真難產(chǎn)！快點填。其實，填什么號也沒用，下期的頭獎肯定是我的啦！”小張等著去買彩票，不耐煩地說�！霸撃惆l(fā)財想擋都擋不住，要是天生的窮命，填出朵花來也不行。老趙，你說是不是？”
“那是，那是，”老趙心不在焉地順口答音兒。
一個星期后的早上8點多鐘，老趙在辦公室里突發(fā)心臟病，送到醫(yī)院經(jīng)全力搶救才脫離危險。醫(yī)生叮囑陪床的家屬和單位里前來探視的人：患上這種病需要靜養(yǎng)，絕對避免情緒激動，否則病情會出現(xiàn)反復(fù)，……大家就開始回憶老趙犯病時是否發(fā)生了令他情緒激動的事情。
大李說：“沒出現(xiàn)什么異常的情況呀！當時剛上班不久，老趙打來一壺開水，沏茶……這時，小張進來了，發(fā)布中獎號碼。這跟老趙沒關(guān)系，他也沒買。然后，他好像就用手捂著胸口……”
“咦，不對，老趙當時似乎有點反常�！毙堨`機一動，說。“每次我公布中獎號碼后，他都會借挖苦我來找樂子，可這回他不光沒顧上……而且一捂胸口……”
“也許是因為找樂子而樂極生悲吧�！贝罄钫f。
“別打岔。小張，說下去，接著說�！笨崎L似乎也感悟到了點什么。
“別瞎猜啦！我的病不礙事。再說，也沒那么多的樂子讓我找。唉——”老趙打斷他們的談話，隨即一聲喟嘆，意味特別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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