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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渭熊:畫矛成右派,千古荒唐事

        發(fā)布時間:2020-06-15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今年1月25日,春節(jié)前夕。我打電話向好友楊春譜兄拜年,聽到的不是老友的驚喜聲,而是一個小女孩低沉的聲音”你是誰?”我說:”是他同學(xué)!痹谝魂嚦聊,電話里傳來悲哀的哭泣聲:”爺爺昨天晚上死了! “死了!怎么就死了呢?”才七十一二的人,并不太老,就這樣匆匆地離開了這個于他并不十分美好的世界?

          我凝坐在書桌前,思緒回到了半個多世紀以前……

          那是1956年9月,我到西南師范學(xué)院生物系讀書的時候,經(jīng)?匆娨粋瘦高、帥氣的小伙到各班征求改善伙食的意見,經(jīng)?匆娝诨锸硤F幫廚,與伙食團長交換意見,那就是我們系上的伙食委員楊春譜。在大家的印象中,他熱情、大方、辦事認真,是一位充滿朝氣積極向上的好同學(xué),深得大家好評。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好同學(xué),竟在反右運動中成了右派分子!更萬萬沒有想到,他劃右派的原因,竟然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西師黨委為了發(fā)動全校師生幫黨整風(fēng),消滅“三害”(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反復(fù)動員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并許諾“言者無罪”。從1957年6月3日起停課大鳴大放。幼稚的大學(xué)生們被共產(chǎn)黨的偉大胸懷和誠懇態(tài)度感動得熱血沸騰,紛紛寫大字報、辦油印報、發(fā)表演講,而不知道這是一場毛澤東早已策劃好了的“陽謀”,不知道一條張開血盆大口的毒蛇正等待著大家。春譜兄也辦了一份最微小最短命的油印報《剌》,16開,僅出版一期,內(nèi)容是向第一食堂伙食團長李某提一些改進伙食的意見和建議。這些意見和建議并無出格的言論,即使用放大鏡、顯微鏡觀察,用雞蛋里挑骨頭的方法,也找不出一顆反黨的微粒,應(yīng)該說他可以逃脫當(dāng)右派的厄運;
        然而不幸他被“時代所選中”,因為刊頭上畫了一桿尖銳的矛,有人就用馬列主義的階級分析方法,認定那矛是剌向共產(chǎn)黨的,他們的“理論”:你的刊物既名“剌”,你要剌向誰?不正是李某嗎?李某是共產(chǎn)黨員,你把矛頭剌向李某就是剌向共產(chǎn)黨。因為共產(chǎn)黨是由千萬個黨員組成的統(tǒng)一體,你反對其中的某一個體便是反對整體;
        你表面上雖然沒有反對共產(chǎn)黨,但是你把矛頭對準具體的共產(chǎn)黨員,這對共產(chǎn)黨是抽象的擁護具體的反對,是你楊春譜反黨的鐵證!這是當(dāng)時十分流行的“理論”和劃分右派的標準,于是他就被這樣的“革命邏輯”和“革命推理”“推”成了右派分子。

          在分別47年后的2005年7月,我去古城閬中看望他。我問他:“你當(dāng)時為什么要畫那桿矛?”他說:“那不是我畫的,是吳毓民畫的。”我說;
        “你為什么不說呢?”他沉默半晌后說:“那樣的整人運動,反正都有人遭整,我不遭他就遭,我何必連累他呢!痹瓉硭谴耸茏铮∷娜似泛托貞,何等坦蕩寬廣。

          因是右派,政治課不及格。補考時他早沒心思背誦那些煩人的教條,于是便被留級,與我同年級了。

          1958年春,處分右派學(xué)生,他因為情節(jié)不嚴重,又是貧農(nóng)出生,被從輕發(fā)落定為四類:只戴右派帽子,免于處分。但是這樣的“寬大為懷”仍然使他遭罪一生,那頂重如千鈞的右派帽子,如影隨形,走到哪里臭到哪里。在那時的中國,你可以當(dāng)扒手、流氓、盜竊犯、強奸犯,卻千萬不要當(dāng)右派!因為前者好歹是個“內(nèi)部矛盾”,是“人民”;
        而右派是“敵我矛盾”,是“敵人”。前者是“生活作風(fēng)問題”,是“認識問題”,是“小節(jié)”;
        而右派是“政治問題”,是“階級立場問題”,是“大節(jié)”。前者可以戀愛結(jié)婚討老婆生孩子過幸福生活,黨委書記絕不會動員他的老婆站穩(wěn)立場,劃清界限提出離婚;
        而右派,實際上被剝奪了婚戀權(quán)利,已婚的,黨委書記一定登門拜訪,動員老婆站穩(wěn)階級階級立場,劃清思想界限提出離婚……在那時的中國,苦難最深重的,莫過于右派。

          1960年,他終于在屈辱之中讀完了“五年制本科”,被分配到閬中縣一個邊遠的鄉(xiāng)村教書。那時,毛澤東的大躍進慘敗,哀鴻悲鳴,餓殍遍野,千里無炊煙,百步見新墳。他的處境,既有政治上的打擊迫害,無休無止的政治運動,暗無天日的政治環(huán)境;
        更有吃糠咽菜,食不果腹,陰暗潮濕,冬寒夏暑,缺醫(yī)少藥的生活環(huán)境。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他落下了終生殘疾,左腿脈管炎,行動十分困難,每走一步都必須借助拐杖,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就這樣,他一邊勞動改造一邊教書上課,默默地忍受了20多年的苦難,終于等到了“改正”的那一天?上Ш镁巢婚L,他終于油盡燈滅,離開了人世。

          楊春譜不是什么顯赫政要,也無驚人的業(yè)績;
        時代只準他承受苦難而不準他作出更多的貢獻。他僅僅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學(xué)教員,一個毫不起眼的人。但是他見證了一段現(xiàn)代中國的沉痛歷史;
        一段置55萬知識精英于苦難、于死地,并株連千百萬人的歷史;
        一段顛倒是非混淆黑白,至今還影響著中國人的正常思維,卻又被刻意掩蓋、強迫遺忘的歷史——反右運動!而他個人被劃為右派,更為離奇而古怪,輕如鴻毛微不足道:僅僅因為畫了一桿矛!這樣的荒唐,使不知道反右運動為何物的中青年人實在難以置信?墒牵@就是歷史,就是真真實實、確實發(fā)生過的反右運動!

          這樣一個荒唐的運動,卻被一位大人物定義為“正確的、必要的。被篡改的歷史,何時才能恢復(fù)它的本來面目?

          春譜兄,一路走好!總有一天歷史會被人知曉的,那時再告慰你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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