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瀚:孔歷紀元法的悖謬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一些學人在自己的文章末尾附注寫作時間的地方,使用所謂孔歷紀元法,同時配以西方格里高利歷的時間,例如西歷2006年,在所謂孔歷便是2558年——這是以孔子誕生于西元前551年計算的(在換算為西歷時還需要在總數(shù)上再加一年,因為沒有西元0年)。
我不知道這種紀元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使用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必定是在西洋歷法傳入中國,而且被作為官方法定紀年法以后,才由少數(shù)人開始使用這種紀年法的。
使用所謂孔歷紀元法者在這里遇到一個悖論,使用者似乎是想借助這種紀元法的使用,提醒國人中國文化的本位意識,然而恰恰這種紀元法不是中國本土的紀元法,而是西方格里高利歷法的派生紀元法。
中國自《尚書》記載開始,便是一個極端注重時間性的一個民族,然而中國古典的紀年方法有自己的獨特體系,眾所周知,干支紀年法是中國傳統(tǒng)紀年法。這里還涉及一個極其重要的命題,就是干支紀年法背后所體現(xiàn)的是一種天地人道輪回的觀念,六十甲子往復回環(huán)、無始無終,因此古典中國的時間觀念是一種圓形的循環(huán)論,這起源于中國古人的主流世界觀——天地人三才和諧統(tǒng)一觀念。這也是中國古代主流歷史哲學如“五德終始說”的支柱性背景。而西方自兩希文明創(chuàng)始以來,主流的時間觀念就是線性的,所謂“時間之箭”的說法,于是他們的宗教觀念里有末世論、藝術(shù)精神的悲劇崇拜等等,這也成為他們歷史哲學的重要支柱。
簡單套用西歷紀元,兌換為孔歷,其后果是制造混亂,簡舉如下:
1、使用孔歷者的目的在于提醒國人中國文化的本體性,其基本邏輯是西歷以耶穌誕生為界,所以國歷要以孔子出生為界,于是這種時間兌換的本身依然是以西方為中心的對舉性回應,不但不能達到使用者的目的,反而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入西方文化中心論的窠臼;
2、使用孔歷者不清楚中國文化中的時間觀念是以干支紀年月日時為表現(xiàn)方式的循環(huán)論體系,而不是西歷的線性觀念,但孔歷的時間紀元法恰恰是線性時間觀念的體現(xiàn)者,違背中國文化本身;
3、中國古代的改正朔、易服色是改朝換代時的大事,但那都是在“五德終始說”之下,對王朝正統(tǒng)性的一種論證,從來不曾以某個思想家的生日作為紀元標準的。
在西歷被作為官方紀年法之前,中國從未以所謂的孔歷為官方紀年法,因此在本國歷史上就沒有合法性,也沒有普遍性;
如果孔歷紀元法應該用,那周公紀元法是不是更該用?如果將來求證出黃帝的生年,是不是索性來個黃帝紀年法呢?因此這種孔歷紀元法隱含著可能的嚴重的紀元混亂。
孔子作為中國古典時代的一位偉大思想家、教育家,從來沒有在文化和現(xiàn)實任何一種意義上成為類似耶穌一樣的教主,他是凡人——即使被奉為圣人,孔子自己也好,后人也罷,從來沒有人把他看成什么上帝之子,今文經(jīng)學奉他為素王,也只是一家之言,在中國歷史上從來不是什么正統(tǒng)觀念。但是使用孔歷紀元法者,其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是在塑造一位教主,這是缺乏遠見的小道,而非大道,中國不需要教主,以前沒有,將來也不需要,即使孔子在世,也不會贊成把他奉為教主。中國文化之偉大正在于她沒有教主,因為中國歷代以來所奉行的大道是天地人三才和諧統(tǒng)一的觀念,它不是哪個具體的人發(fā)明的,而是千百年來我們祖先的生活實踐和思想實踐的產(chǎn)物。當代世界,正走在韋伯所謂的“祛魅”大道上,人類的信仰逐漸地脫離宗教形式,而要尋找更為宏大而具說服力的理論,因此,在現(xiàn)代科技的支持下,中國傳統(tǒng)的天地人三才和諧統(tǒng)一觀念恰恰也許能夠提供這樣的信仰需求,將儒家改造成儒教的企圖實在與此大道南轅北轍。儒家在被稱為儒教的時候,是教化之意,而非宗教之意,與基督教的“教”含義迥異,豈能竄亂,厚誣古人?中國文化的偉大恰恰在于她的包容,其包容性原因即在于其天地人三才和諧統(tǒng)一的觀念,而不是那種像一神教一樣的狹隘、排斥,中國文化在先秦時代以來一直諸家紛呈,所謂獨尊儒術(shù)也只是在朝廷立學官而已,并非刈除各家不許存在。歷史上雖有三五一宗的滅佛政策,但并不像宗教戰(zhàn)爭那樣殺燒搶掠。中西歷史早已證明,過于偏執(zhí)地制造某種宗教,容易導致宗教沖突。所以,從一定程度上說,宗教的自然增加遠不如自然減少可能更符合和平的要求。
中國傳統(tǒng)的天地人三才和諧統(tǒng)一論是一種雍容的智慧,其思想觀念也深刻地表達在傳統(tǒng)的歷法之中。傳統(tǒng)國歷是一種陰陽合歷,二十四節(jié)氣屬于陽歷,而朔望弦的紀日法則是陰歷,西方人不懂二十四節(jié)氣,他們只知道春秋分、夏冬至,遠不如古代中國人對于作為天時的太陽運行有更深切的了解,而陰歷的朔望弦月表示法能夠使得我們知道,從初一到三十日的月相變化,即月亮與太陽的角度關(guān)系?梢哉f,中國傳統(tǒng)的歷法在構(gòu)思上是極其科學的歷法。如果要強調(diào)本土文化的時間觀念,那么注明年月日的干支就可以了,這樣的用法一直至今未絕,孔歷紀元法自以為強調(diào)中國文化本位,而實際上恰恰是臣服于文化殖民潛意識的產(chǎn)物。
國歷丙戌年庚子月丙戌日(十一月初四)
西歷2006年12月23日于追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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