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菜園子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范成大的《晚春田園雜興》中有一句“胡蝶雙雙入菜花,日長無客到田家。雞飛過籬犬吠竇,知有行商來買茶!币詣觼矸匆r靜,反映了農(nóng)村恬靜的田園景色,如詩如畫的田園風(fēng)光如身臨其境,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母親的菜園子。
母親在農(nóng)村操勞了大半輩子,從早到晚,從不得閑。她最愛侍弄菜園子,一天不在菜園子忙活,渾身的骨頭都不得勁。
我總想把母親接到城里享清福,可母親說,城里有啥好呀?家家戶戶關(guān)著門,就連對門住著誰都不知道。滿大街都是車子,黑壓壓的一片,過個馬路都費勁。最要緊的是,看不到菜園子,吃口菜還得花錢買。咱家菜園子種的南瓜個大,還甜,不使化肥,也不打農(nóng)藥,敞開吃,吃不了的,就送給左鄰右舍,大伙嘗個鮮。一村子的人都知根知底,走在小胡同也都是熟人,打個招呼,嘮個嗑,說說笑笑,日子過得也快。今天你給我一瓢豌豆,明天我給你一盆辣椒,自家種的東西,也不金貴,就圖個樂呵。這一到城里呀,天就變了。誰也不認(rèn)識,呆在家里就是看個電視,你們一上班,我這一天就像坐監(jiān)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天,在超市買個南瓜,五塊錢一斤,賊貴也就不說了,回家上鍋一蒸,哪還有點南瓜的甜味喲!咯吱咯吱地,大棚里種的南瓜就不是那味!瞅瞅你們城里人天天都吃的些啥?在鄉(xiāng)下,身子骨活動活動,就能吃上可口的蔬菜。母親嘮嘮叨叨地數(shù)落個沒完,我基本上就投降了。
母親照樣在她的菜園子里忙活。我每回一次家,她一定會去菜園子摘菜。瞧瞧,黃瓜架上的藤蔓可著勁往上爬,巴掌大的葉子張揚著綠衣裳,襯得黃色的花兒嬌滴滴的,花瓣吐著蕊兒招蜂引蝶,再細瞧,大葉子里面偷偷地藏著小黃瓜紐,渾身是刺,頂著小黃花正咧嘴笑呢!好象在說,我在這里,不要動我哦,我要生長,我要長大!茄子也伸展著腰肢,淡紫色的小花撒潑地挑逗著人的眼,深紫色的茄子也探出頭來,挺起胸膛,在陽光下晾曬它的雄姿。那一畦畦韭菜就更了不得了,纖細的葉子在風(fēng)中裊娜,你擠我一下,我擁你一下,嘻嘻哈哈,有林黛玉之姿,卻沒有她的嬌弱之態(tài),好似一群下凡的仙女在菜園子里游玩……
母親的菜園子美不勝收,母親戀著它。她說,這些蔬菜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們好,它們也不會辜負(fù)你,會用豐收的果實來回報你。母親邊說,邊翻開葉片的背面,用手捏住一條綠色的蟲子,我就知道是這個小家伙惹的禍,這片葉子邊上缺了一點,我細看,綠綠的葉子被這條蟲子咬上了不規(guī)則的鏤空地圖,黑色的一串屎球沾在葉片上,好似在宣告著葉片的不幸遭遇,葉子邊緣上懨懨地打起了卷兒。我不禁為母親的細心暗暗地點了一個贊,母親身體力行地實踐著綠色食品的信念,為了讓我們吃上放心菜,她默默地付出了多少心血呀?母親說,別看這些蔬菜看著不起眼,吃起來鮮靈,吃上自家種的菜,給個神仙都不換。
走過母親修整的菜園子,滿眼的綠呀,在春風(fēng)中打滾,在我們的目光里呢喃,在陽光里奔跑。你能聽到蔬菜在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音,噓,聽到蔬菜在唱著歌兒拔節(jié)的聲音了嗎?它們一定是聽懂了母親的話,它們和母親心有靈犀。這里,散發(fā)著土地的清香,跳動著綠色的旋律,它們離母親最近,離故鄉(xiāng)最近,離我們的根最近。母親臉上的皺紋在勞動中舒展著,母親頭上的白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我終于理解了勤勞的母親。
村里要拆遷,母親不得已,還是住到了城里。
剛開始,母親心里沒著沒落的。在農(nóng)村勞動慣了,一閑下來,幾天嘴角起了燎泡,就是住不慣。
過了幾天,母親的目光瞄上了陽臺,如同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這是一塊未開墾的土地呀!
我家的陽臺寬敞,采光好,母親說,是塊做菜園子的好地界。有了想法,母親突然就有了精神頭,嘴上的燎泡也漸漸地好了。
母親平時開始收集泡沫箱,廢舊的壇子,多年棄置不用的大花盆等等,這些看起來沒有利用價值的物品都成了母親眼里的寶貝。母親開始從郊區(qū)往家里倒騰土壤,粗糙的手愛憐地把一塊塊土坷垃捏得細碎,看著母親那一雙皸裂的手,心莫名地疼了起來。
七十年代末,用母親的話說,我家的光景就是兩雙手。老爸的兄弟姐妹九個,老爸是老幺,爺爺故去時,家里就剩下光禿禿的四壁了。母親和奶奶在一起過,包產(chǎn)到戶時,母親的心思活絡(luò)了,她想擁有自己的家,咱有手有腳,只要肯下力干活,總會有熬出頭的一天。有了這個想法,就到處借錢蓋新房。
老爸為了還錢,去了遠海打魚,家里家外,母親一肩挑。我還有一個智障的姑姑,跟著奶奶過。母親雖然是和奶奶分開單過,但姑姑也像母親的一個孩子,總是走在哪,帶到哪。母親自己上山,開了荒地,作為自留地,種一些蔬菜。家里吃不完的菜,也可以挑到集市上去換幾個零花錢。
我記得自留地附近沒有水源,母親每天早上喂好一群雞鴨鵝,就開始在機井壓水。她的手按住機井的手柄,身子一起一伏,機井里的水歡騰著水花,汩汩地流到了水桶里,這只水桶滿了,再換一只水桶。我的傻姑姑會呆呆地站在旁邊看,偶爾會傻笑起來,也不知道她笑的理由;也會突然俯下身去,在水桶里拍打著水花玩,母親基本上不吱聲,由著她去。兩只水桶都滿了時,母親會從墻角拿過來一個扁擔(dān),把兩端的鉤掛在水桶的鐵梁上,弓下腰,鼓起氣,挑起扁擔(dān),趔趔趄趄向自留地走去。我和姑姑也一起牽著手跟在母親的身后。我那時完全不體諒母親的辛苦,很是頑皮,在田間捉個螞蚱,撕掉翅膀,按住它的兩條大腿,讓它在手上蹦,逗著姑姑笑,田間小路上灑著母親的汗水,也留下了我們的笑聲。
從家里到自留地不知道要往返多少回,只知道那塊荒地被母親的雙手修剪一新,沒有人行走的田壟被踩出了一條小路。母親的菜園子有了欣欣向榮的景象。
夏天,菜園子里大蔥、香菜、芹菜、辣椒等在竊竊私語,母親在菜園子里鋤地,雨水好的時候,雜草也撒歡地生長,母親一壟壟地除草,手掌上磨起了水泡,水泡破了,天長日久就成了厚厚的繭子。
菜園子邊上母親也不放過,種些南瓜匍匐在地,黃色的大花兒很是惹眼。記得有一回,姑姑說渴了,母親就回家取水壺。回來后,看到姑姑耳朵上別著一朵大黃花,兩只衣袋里也塞了一些南瓜花,兩只手正在一片片地撕花瓣兒,花蕊上的花粉把衣襟也染黃了,姑姑的臉上也描成了大花臉。母親嘆了口氣,也沒有責(zé)怪姑姑,掏出四方的小手帕,一點一點地給姑姑擦臉,然后,把我呵斥了一頓,我撅著嘴,一臉的冤枉,幼小的我心里嘀咕,又不是我摘的,是姑姑摘的,干啥指責(zé)我呀?母親說,一朵花就是一個小南瓜呀!母親見我嘴上掛著一個小油瓶,撅出去老遠,就蹲下來,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姑姑腦子傷了,你要學(xué)會保護她,你要像愛護菜園子里的蔬菜一樣,好好地愛護她,她是個很可憐的人,一把年紀(jì)了,什么也不知道,還不如一個孩子。母親就是這樣,種菜,也育人。菜園子里綠意蔥蘢,母親的勤勞和善良的品質(zhì)也如這一園子的綠色深深的植入我的心里。
幾個月后,我家的陽臺徹底改觀了。幾畦芹菜翠綠欲滴,好似一闕闕宋詞婉約著唯美。朝天椒開小白花了,秀巧玲瓏。母親耐心地給一朵朵小花授粉;ㄖx了,小辣椒羞答答地露臉了,綠色的,半綠半紅的,通紅的,一個個小燈籠一樣挑在枝丫上。過了一段時間,朝天椒都紅了,火一樣燒在了陽臺上。原來,朝天椒也可以做作為盆景來觀賞呢!
母親還種了幾畦韭菜,一直熬到秋天,韭菜苔上頂著傘狀的小花。花骨朵將開未開時,母親就摘下來洗凈,加上鮮辣椒、生姜、食鹽,在買來的小石碾子上碾成細末,入壇密封數(shù)日就可食用,那可是純天然的韭花醬,美味著呢。女兒從沒見到韭菜開花,覺得稀奇。母親說,農(nóng)民的孩子,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忘記土地,土地是我們的根。母親和女兒經(jīng)常在陽臺上看那些綠油油的蔬菜,女兒還會拿著書本上的片片和陽臺上的蔬菜近距離對照學(xué)習(xí),一老一小在陽臺上的小菜園里其樂融融。
母親也會惦記鄉(xiāng)下的菜園子,現(xiàn)在也都變成樓房了吧!我安慰母親,菜園子一直在我們的心里,伴隨著我們的日常。鄉(xiāng)下的菜園子也可以生長在城里我家的陽臺上。
其實,我回過一次老家,大變樣了,高樓平地而起,母親的菜園子早就不知去向。城里鄉(xiāng)下已無太多的差別。此時,母親種的絲瓜藤正努力地順著架子往上攀,在綠綠的葉片中間,我看到一根小絲瓜正在打秋千。遠方,一朵白云飄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那是一朵故鄉(xiāng)的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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