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小生遭遇無頭案
發(fā)布時間:2018-06-30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三載情緣空成恨,悔恨綿綿的白妮欲說無語,欲哭無淚,她像從一場噩夢中醒來,悟出一個道理:愛就是放手。
民國年間,豫西南農(nóng)村偏僻閉塞,唯一的娛樂活動是看戲。哪個村子晚上有戲,附近十里八鄉(xiāng)都扶老攜幼去看。當(dāng)時戲班子很多,唱豫劇、曲劇、越調(diào)幾個劇種,是盛產(chǎn)無數(shù)傳奇故事的由頭。我四爺石玉琬在豫劇戲班唱文小生,傳統(tǒng)戲多演才子佳人,他優(yōu)美的唱腔和身段,尤其受到女性觀眾的青睞,人稱“女人迷”。鄉(xiāng)間流傳調(diào)侃女戲迷的順口溜:“喝罷黑了湯,心里就上慌;不刷鍋不洗碗,急著去看石玉琬。”可惜石玉琬被人打斷一條腿落下殘疾,過早結(jié)束自己的藝術(shù)生涯,可他遭何人暗算卻是個無頭案。
我家是有百十畝好地的殷實大戶,每到麥苗一尺多高的農(nóng)閑季節(jié),我曾祖父常請戲班子來唱戲。有錢人為鄉(xiāng)民請戲,除了顯示主家仁義,還有個妙不可言的好處。戲臺搭在自家麥田里,唱罷戲留下許多大小便,麥苗也被踩得東倒西歪,邪門的是一場春雨過后,麥苗綠油油出奇的茁壯。
曾祖父是個豫劇票友,還會拉大弦,常在家自拉自唱。四個兒子耳濡目染,從小學(xué)唱豫劇。唱得最好的是石玉琬,他天生是生行的料,白凈臉,雙眼皮,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嗓音清脆,音域?qū)掗。曾祖父曾請在鄧州戲園子掛頭牌的小生蘇德齡,來家小住專門給石玉琬說戲,從指法眼神到抬腿投足,再到“二本腔”抑揚頓挫,都示范講解。蘇德齡見他扮相俊美、動作瀟灑,有意請他到戲班挑梁。石玉琬說中呀中呀,不想曾祖父像一座山擋在面前。
曾祖父一輩子愛唱戲,年輕時還粉墨登臺過把癮,那是一種雅興和消遣。舊時人們愛看戲又鄙視戲曲演員,叫他們“戲子”,是下九流行當(dāng),死了都不得入祖墳。票友唱戲與演員唱戲有著天壤之別。四兒子執(zhí)意要進(jìn)戲班子,曾祖父認(rèn)為是件不體面、不光彩的事情,比在戲場捏女人屁股還傷風(fēng)敗俗。他決定讓四兒子成親,有了家室就會收心,嬌俏美麗的妻子會拴住他的腿。
鄰村李家的二閨女兒白妮貌若天仙,如今待字閨中,曾祖父趕緊托媒人上門提親。兩家門當(dāng)戶對都是富裕人家,李家見石玉琬又長得眉清目秀,說話慢聲細(xì)語,只是對他要進(jìn)戲班子的事像吃了個蠅子。曾祖父拍著胸脯說:“只要令愛進(jìn)門。就是八抬大轎請,四兒子也不會進(jìn)戲班子了!”李家人眉宇間的憂慮散去。舊世道婚姻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頂花轎把白妮接到我家,她彎眉細(xì)目膚如凝脂,對丈夫知冷知熱百般呵護(hù)。
曾祖母是個極有見識的老人,知道丈夫去世后該分家了,大兒子有鴉片煙癮,二兒子是妓院?停齼鹤有愿衽橙酰膬鹤硬凰嫁r(nóng)耕,沒有一個能支撐起門戶。曾祖母請族長主持,將家中房產(chǎn)土地分作四份自立門戶,誰把土地裝進(jìn)大煙槍化作青煙,誰一家人喝西北風(fēng);誰夜夜笙歌把家產(chǎn)散盡,誰一家人出去拉棍要飯。
白妮還是個管家好手,雇長工春種秋收,舍不得讓丈夫干活?墒耒翘焐鸀閼蚨娜,衣食無憂的日子讓他厭倦,像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的小鳥,渴望到天空自由飛翔。
那時候鄉(xiāng)村有野戲班子,實際上是附近幾個村子的戲迷,農(nóng)閑時組織個草臺班子,脫下農(nóng)衫換上戲裝,敲響鑼鼓家什登臺唱戲。牽頭的馬老六見演員不夠,請石玉琬去補(bǔ)場,憋屈在家里的石玉琬精神大振。當(dāng)然,這要得到白妮的首肯。這種戲班子是戲迷的自娛自樂,白妮心中不快也不好反對。
石玉琬只要走上舞臺,就臉色燦爛,眉目煥然。他的演唱聲情并茂、韻味濃郁,撐起了野戲班子的臺面,方圓十里八鄉(xiāng)慕名而來請戲者絡(luò)繹不絕,就連豪門大戶也來請他唱堂會。馬老六有了進(jìn)項也有了野心,購置戲衣招收藝人成立戲班子,演員裝容明艷、衣著光鮮。石玉琬掛頭牌唱文小生,他行腔剛?cè)岵?jì),吐字上字清板穩(wěn),連走路都念念有詞,反復(fù)揣摩唱詞的字頭、字腹、字尾的發(fā)音、放音、收音,應(yīng)驗了“不瘋魔不成活”的梨園老話。
豫劇中的文小生化裝不掛胡須,飾演的是瀟灑飄逸、儒雅大方的青年書生或公子。石玉琬扮演《秦雪梅》中的商林,《西廂記》中的張生,《白蛇傳》中的許仙,《王金豆借糧》中的王金豆,《雷寶童投親》中的雷寶童。他聲名大噪,出場就是碰頭彩,迷倒無數(shù)大閨女小媳婦,連半老徐娘也看得兩眼發(fā)直口水漂絲。
舊時戲班子在鄉(xiāng)間演出,演員分散到戶家吃派飯。女戲迷對石玉琬心儀已久,苦于沒有近距離接觸的機(jī)會。石玉琬常演罷還沒卸裝,唇紅齒白的大閨女小媳婦們,早就守在后臺把他往自家拉。嬸子大媽來晚了,擠不進(jìn)去,笑罵道:“你們急著跟人家私奔呀!”這話像撓到年輕女子們心里的癢處,低著頭兩腮泛起桃紅,掩嘴嘿嘿亂笑。
白妮一不留神放飛了手中的風(fēng)箏,丈夫隨戲班子唱戲,她獨守空房以淚洗面。石玉琬面對妻子幽怨的眼神心懷愧疚,曾幾次打算不再出去,可他視戲如命,離開舞臺如坐針氈,在家沒幾天就一個旋身離去。舊時戲班子風(fēng)餐露宿,常吃干糧喝涼水,晚上找個破廟歇息,用乞丐鋪過的麥草過夜。石玉琬只要能登臺唱戲什么苦都能吃。
白妮望著丈夫的背影一臉凄然,丈夫在臺上與風(fēng)情萬種的女角顛鸞倒鳳,在臺下女人們又蜂蝶般地圍著嚶嗡,滿眼浮光瀲滟的美色,怎會甘心廝守在自己身邊?石玉琬曾再三解釋:“我不是那種花心男人,就是她們有那個心,我也沒有那個意呀。再說,女人們不是喜歡我,是喜歡我扮演的人物!”白妮意識到是戲曲奪走了丈夫,真想一把火燒了那戲臺子。
戲子是浪子,常年在外漂泊,夫妻離多聚少。石玉琬覺得對不起鶯聲燕語一副嬌態(tài)的妻子,想用一紙休書不再讓她受孤寂。白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知道丈夫?qū)ζ拮雍蛻蚺_做出了艱難的抉擇。不,丈夫是愛自己的,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他只是離不開戲臺。白妮愛丈夫,愛得死心塌地,她杏目圓睜決絕地回答道:“就是死,我也不會和你分開!”曾祖母聽說四兒子要休妻,氣得眼前一黑差點兒栽倒:“你娃子聽著,你想不要白妮,除非我死了!”
不知怎么回事,那幾天白妮夜里噩夢不斷,白天右眼皮還“嘣嘣”直跳,鬧得她心神不安,好像有禍?zhǔn)掳l(fā)生。這天中午,一輛牛車“吱吱呀呀”停在我家門口,躺在車上的人一條腿纏著紗布,白妮怔然如癡,半天才回過神來。原來,石玉琬被人打斷一條腿。白妮淚如泉涌,那是從心里流出的血。她沒有半點怨意,守在床前煎藥熬湯悉心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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