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6月29日，上海灘發(fā)生了轟動中外的“蘇報案”，這場晚清最大的文字獄，起因于《蘇報》刊登的一系列“以鼓吹革命為己任”的言論，它們猶如驚天的號角和出鞘利劍，在喚醒了廣大沉睡民眾的同時，矛頭直指封建統(tǒng)治者。105年后的今天，我們重讀這一20世紀中國首次重大轉(zhuǎn)型時期的標志性事件，是否仍能感受到進步文人身上的那股“英雄四起挽沉淪”的豪邁氣概？
　　
　　《蘇報》和愛國學社
　　
　　《蘇報》原是上海灘上一份“營業(yè)性質(zhì)之小報”，胡璋創(chuàng)刊于1896年6月26日，因為其妻生駒悅是日本人，胡璋便以她的名義在日本駐滬總領(lǐng)事館注冊登記。
　　胡璋聘蘇州落魄文人鄒主筆。起初該報用一些格調(diào)低下的市井瑣事、社會新聞?wù)袕谱x者，故在上海新聞界中沒有什么地位。1897年6月間，《蘇報》因刊登黃色新聞與法租界公廨糾葛。次年又搞出鄒與生駒悅訴訟之事，麻煩接二連三。再加上不善經(jīng)營，頗有虧蝕，遂打算出讓，于1900年，由舉人陳范出資購得全部產(chǎn)權(quán)，繼續(xù)出版。正是在陳范手里，《蘇報》蛻變?yōu)楫敃r上海舉足輕重的五大中文日報之一。
　　陳范（1860～1913），湖南衡山人，生長于江蘇常州，字叔柔，號夢坡，本為江西鉛山縣知縣，旋因教案等事落職，移居上海。陳范“憤官場之腐敗，思以清議救天下”，希望借文字宣傳來挽救國家危墮局面。所以陳范接辦《蘇報》，隨即大刀闊斧改革人事，聘其妹夫汪文溥（1869～1925）主筆。汪文溥，字幼安，號蘭皋，舉人出身，江蘇常州人，思想頗進步。從此，《蘇報》政治色彩明朗，言論轉(zhuǎn)向革命，以一種全新姿態(tài)閃亮上海報壇。
　　《蘇報》傾向革命，成為一家具有政論性質(zhì)的報紙，是從報道南洋公學退學風潮開始。1902年11月，南洋公學由于校方及某些守舊教員與學校中眾多熱血愛國學生新舊思想、新舊學說摩擦，全校約200名學生集體抗議退學。蔡元培時任學校教員，同情學生，經(jīng)向校方力爭無效后辭職離校。趁此機會，蔡元培、吳稚暉等召集100多名退學學生，于1902年12月14日創(chuàng)辦了愛國學社。愛國學社校址設(shè)在公共租界泥城橋福源里。
　　受南洋公學退學風潮影響，各地進步學生退學、罷課風潮此起彼伏。為聲援和支持愛國學生運動，《蘇報》特開辟“學界風潮”專欄，不斷報道各地學潮最新消息，成為反映學生運動最賣力的報紙。1903年，為了擴大報紙知名度，陳范與愛國學社簽約，由愛國學社成員每天供給報料；蔡元培、吳稚暉等教員每星期輪流撰稿，報社則每月贈送學社100元作為報酬。這么一來，《蘇報》事實上就成了愛國學社機關(guān)報，同時又資助了愛國學社一部分開辦經(jīng)費。
　　1903年5月27日，陳范又出大動作，正式聘請愛國學社的章士釗（1881～1973）擔任《蘇報》主筆。章士釗思想激進、思路敏捷、文筆優(yōu)美、富有組織才能。他上任當天便發(fā)表了《論中國當?shù)勒呓愿锩�黨》一文，后來在報上刊登鄒容的《革命軍自序》。如此革命色彩、如此大膽言辭，出乎陳范所料。陳范先下令章士釗平緩文章鋒芒，但馬上態(tài)度急轉(zhuǎn)直下，毅然表示“本報恣君為之，無所顧籍”，即使報館有被封危險，也“無所于悔”。仗老板撐腰，章士釗肆無忌憚放手大干。6月1日起對《蘇報》實行大改良，凸現(xiàn)革命特色，將“學界風潮”移到頭版“論說”后的顯著位置；開辟專門發(fā)表讀者來稿的“輿論商榷”欄目；加強“時事要聞”、減少“瑣屑新聞”、增設(shè)“特別要聞”和“間加按語”；連續(xù)刊登《康有為》、《哀哉無國之民》、《客民篇》、《祝北京大學堂學生》、《讀嚴拿留學生密諭有憤》、《駁革命駁議》、《殺人主義》、《讀革命軍》等反清革命檄文。閱讀之后，無人不“拔劍起舞，發(fā)沖眉豎�！薄吧虾Ｊ猩�，人人爭購”，《蘇報》一時洛陽紙貴。
　　
　　《蘇報》和鄒容、章太炎
　　
　　《蘇報》之所以能夠從一份無聊小報一躍變?yōu)閺氐椎母锩鼒笳�，剎那光華令《申報》等大牌名報黯然失色，原因除了政治環(huán)境熏陶和陳范個人作用之外，同蔡元培、吳稚暉、章太炎以及章士釗、張繼、鄒容等革命志士的加盟是分不開的，尤其是經(jīng)《蘇報》推薦的《革命軍》、節(jié)選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振聾發(fā)聵、舉國嘩然。
　　鄒容（1885～1905），字蔚丹，四川巴縣人。1902年自費留學日本。回滬立即投入反清革命斗爭。鄒容的《革命軍》約兩萬字，分7章。全書以倡革命、罵清朝、宣傳自由民主為特色，并參照美國獨立宣言，提出25項建設(shè)條款，描繪了一幅獨立、民主、自由的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藍圖。而在此之前，中國還從未有過一個人像他那樣詳細、清晰地策劃過未來共和國方案�！陡锩�軍》在1903年5月底印成單行本。6月，章太炎在《蘇報》上序文推薦《革命軍》為“國民教育之第一教科書”。由于《革命軍》本身寫得精彩，又有名人作序報紙宣傳，結(jié)果不脛而走，風行海內(nèi)外。不到10年間，全國各地竟先后摹印20多版，行銷100多萬冊，穩(wěn)坐清末革命書刊印數(shù)頭把交椅。
　　與《革命軍》同時問世的，還有章太炎的名著《駁康有為論革命書》。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浙江余杭人，晚清國學大師俞樾門生。該書大氣磅礴、居高臨下，以鮮明的民主主義立場；以對康有為極端鄙夷的口吻，逐條駁斥了康有為�；手囌f。對于清朝專制統(tǒng)治的深刻揭露；對于革命是開民智、去舊俗的救世良藥的精辟論述；對于革命與立憲孰難孰易的辯證分析，該書時而疾言痛斥；時而娓娓勸說，極具感染力。
　　兩篇論著，一從正面立言，一從反面駁難；一平易、一淵雅；一順暢、一峻急。前者直抒胸臆發(fā)雷霆之聲，后者反復辯詰立不刊之論。這對姐妹篇似的兩把沖鋒號角，在上海乃至全國吹響了反清共和的集結(jié)號。
　　
　　
　　《蘇報》和清政府
　　
　　《蘇報》短期內(nèi)發(fā)行量迅速飆升，其論說被《中國日報》等報刊紛紛轉(zhuǎn)載，深得民心。這一現(xiàn)象使得清朝統(tǒng)治者惶恐不安。為此，清政府照會上海租界當局，謂革命黨人“大逆不道”，“勸動天下造反”。1903年6月22日，兩江總督魏光燾致電上海道袁樹勛，令其查禁愛國學社，并同時查拿鄒、章等人。23日，署湖廣總督端方提醒魏光燾在鎮(zhèn)壓愛國學社時，不要漏了《蘇報》。26日，江蘇候補道俞明震奉命從南京趕到上海，協(xié)助袁樹勛處理愛國學社以及《蘇報》事宜，并點名捉拿鄒容和章太炎。
　　在清政府反復催促下，經(jīng)過多次密謀，租界工部局終于在6月29日發(fā)出逮捕革命黨人拘票。6月30日，章太炎被捕。次日，鄒容不愿讓章一人承擔責任，大義凜然主動投案。
　　章、鄒等被捕之日起，清政府就迫不及待派人四處游說，為引渡兩人到南京由清政府審理而與租界當局討價還價。但租界當局出于多方面考慮，表示“租界事，當于租界治之”，拒絕接受清政府“引渡”或處決要求，更沒有立刻答應(yīng)封禁《蘇報》，甚至挫敗清廷武力劫持企圖。直到7月7日下午（當天《蘇報》已出版），才經(jīng)英國陪審官和英、美總領(lǐng)事簽署，查封《蘇報》和愛國學社，沒收蘇報館全部財產(chǎn)。
　　自7月15日起，由公共租界會審公組織的額外公堂，7次公開審理章太炎、鄒容等革命志士。雙方各請洋律師，在法庭上唇槍舌劍。就這樣，在上海租界那塊中國土地上，出現(xiàn)了國家政府與自己人民打官司卻又不得不聽裁于外國人的咄咄怪事。
　　此后幾月，圍繞“引渡”審判地點、審判方式、量刑標準，清政府與租界當局、外國公使團多次交涉，雙方各執(zhí)己見。12月24日，清政府單方面宣布“永遠監(jiān)禁”章、鄒二人。但公使團對此持有異議，社會輿論也大力反對。清政府如意算盤未能打成。
　　該案一直拖至1904年5月21日，公審公廨額外公堂終于做出如下判決：章太炎監(jiān)禁3年、鄒容監(jiān)禁兩年，罰做苦工，自到案之日算起，期滿逐出租界。
　�。�6月29日《新民晚報》，標題有改動）
　　
　　“蘇報館”一瞥
　　那時的《蘇報》是怎樣的呢？說來真是寒傖得很，開設(shè)在英租界棋盤街一家樓下，統(tǒng)共只有一大間，用玻璃窗分隔成前后兩間。前半間兩張大寫字臺，陳夢坡與他的公子對面而坐，他自己寫寫論說，他的公子則發(fā)新聞，有時他的女公子也來報館，在這寫字臺打橫而坐。她是一位女詩家，在報上編些詩詞小品之類，所以他們是合家歡，不另請什么編輯記者的。
　　再說那后半間呢？一邊是排字房，排列幾架烏黑的字架；一邊是一部手擺的平板印報機。這排字房與機器房，同在一房，真有點擠了。
　　前半間沿街是兩扇玻璃門，玻璃門每扇上有“蘇報館”3個紅字。推門進去，有一小柜，柜上有一塊小牌，寫著“廣告處”。
　�。ㄕ�自包天笑《釧影樓回憶錄》）
　　
　　“蘇報案”尾聲
　　鄒容于1905年4月3日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wù)處監(jiān)獄（即提籃橋監(jiān)獄）”中病逝，安葬于華涇鎮(zhèn)。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后追贈鄒容“大將軍”稱號。章太炎于1906年6月29日刑滿出獄，東渡日本，主持《民報》，仍舊從事革命斗爭。
　　“蘇報案”成就鄒、章一代英名。中山先生有過這樣評論：“此案涉及清帝，為朝廷與人民聚訟之始，清朝以來所未有也。清廷雖訟勝，而章、鄒不過僅得囚禁兩年而已。于是民氣為之大壯”，革命風潮日盛。
　　“蘇報案”以爆炸性一擊，沉重打擊了清政府，讓清王朝權(quán)力在租界失去了隨心所欲的用武之地，對后來晚清革命成功影響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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