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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延光 [賀延光 拍下就是永恒]

        發(fā)布時間:2020-04-02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我必須尊重我鏡頭中的那些病人和亡者,即便他們可能什么都感覺不到      年輕的時候,賀延光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個攝影記者,生怕自己到了現(xiàn)場沒人留意,“攝影背心不離身,相機有幾個背幾個。”
          30年下來,他成為中國新聞攝影的一面旗幟,相機卻越用越簡單,攝影背心也不再穿在身上。跟年輕一輩一起討論怎樣拍出好片子,他的經(jīng)驗是,“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摁動快門,片子可能要好得多!
          
          有人說賀延光的傳奇得益于他的經(jīng)歷,“四?五”天安門事件、老山自衛(wèi)反擊戰(zhàn) 、華東水災(zāi)、長江水災(zāi)、廣西邊境大排雷、北京SARS等重大事件發(fā)生時,他都在現(xiàn)場。
          卻少有人深究為什么每逢大事發(fā)生,背著相機到達現(xiàn)場的每每是他。他在《中國青年報》的老同事盧躍剛很了解他,說賀延光不能生活在沒事兒的環(huán)境里,“哪一天不發(fā)生點事兒,哪一天他就像被虧待了,筋骨酥軟,眼光散淡。他那張弓總是拉得滿滿的,時刻準備著,一有事,嗖地,箭就在第一時間射出去了。”
          
          “不到現(xiàn)場,一事無成”
          
          2003年春天,走進非典病房的賀延光,已年過半百,小兒子只有6個多月。朋友們得知他深入一線,先是震驚,旋即平靜,因為這就是他,不管哪里出了事,永遠會站在第一線的一個人。
           “現(xiàn)場對于一個攝影記者來說,太重要了。當(dāng)然,不是所有的第一現(xiàn)場我都能去得了,但是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我就要想辦法!辟R延光說,每有新聞發(fā)生,自己心中會先做三個判斷。
          首先是這事兒值不值得去?“這是價值判斷!逼浯,能不能拍到好照片?“這是影像判斷。”第三個,去了,照片能不能發(fā)得出來,“這是傳播判斷!
          三個判斷里有兩個得到肯定,他立馬背包走人。時間長了,家里人甚至都形成了條件反射。1991年華東水災(zāi),他母親病重入院,在電視新聞里看到救災(zāi)畫面,老人家非常驚訝地對陪護在身邊的兒子說,“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還不去?”第二天,他就收拾行李出發(fā)了。
          拍戰(zhàn)爭、拍災(zāi)難、拍疫情,精彩的片子一張接一張。他的內(nèi)心也絕非沒有恐懼,1997年赴廣西拍邊境排雷、2003年在北京地壇醫(yī)院拍非典,都讓他體會到“頭發(fā)都豎起來”的驚恐。
          幫助他克服恐懼的是對現(xiàn)場和真相的推崇及絕對尊重!皩z影記者來說,不到現(xiàn)場,一事無成!辟R延光說。
          很多時候,現(xiàn)場并非只有他一個攝影記者,但他總比別人更逼近真實一步。1997年廣西邊境大排雷,與他同在南寧的還有兩個部隊媒體的記者,F(xiàn)場拍攝太危險,南寧軍區(qū)宣傳處死活不同意他們到排雷前線,“他們跟我講,教官給工兵上課,講排雷,講著講著自己把雷弄響了,把自己給炸了。這么危險,你們就不要去現(xiàn)場了。要完成采訪任務(wù)好辦,咱們找個山坡,找?guī)讉戰(zhàn)士穿上防護服,擺個樣子,保證配合你完成任務(wù)!
          賀延光堅持說自己是一個“不到現(xiàn)場,根本就不會按快門”的人。終于得到批準,讓他跟隨排雷分隊去了前線。照片發(fā)出來,《解放軍報》的一位處長專門打電話給他,說延光你太棒了,我們部隊的報道題材讓你給搶了去,做得這么好,有人專門把報紙貼到我們的評報欄里了。他笑一笑說,“你們部隊也來人了呀,可惜他們逛桂林去了,沒往邊境再走一步。”
          1998年長江水災(zāi),他一個人一邊拍照片,一邊用手機給報社通報災(zāi)情,九江決口的重大事件突破禁令成為中青報的獨家新聞,事后他榮獲了中國新聞獎特別獎。
          報社的年輕記者出門,總愛問他,“賀老師,我去了怎么拍。俊彼卮鸬煤苤苯,“我不在現(xiàn)場,我也不知道怎么拍。我只能提醒你,要注意人和人的關(guān)系,注意人和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注意細節(jié)。”
           “文字記者可以在事后追訪,還原現(xiàn)場。攝影記者失去了現(xiàn)場,能怎么辦?”他告誡年輕的同行,在事件發(fā)生時,萬萬不可有半點猶豫,第一現(xiàn)場轉(zhuǎn)瞬即逝。“越是混亂的時候越要機敏,相機不能離手,意外往往在混亂時產(chǎn)生!
          更多的時候,他和年輕攝影記者的交流是在事后,他不看年輕人精挑細選出來的三五張得意之作,“把你電腦打開,把所有的片子都拿出來給我看!边@里面,他可以看出這個年輕人對現(xiàn)場的深入程度、對事件的認識程度,以及對事件的把握能力。
          他至今不太能接受“新聞策劃”這個說法,更不能容忍有些人把“新聞策劃”搞成了“策劃新聞”,每年他都要作為評委參加各類攝影比賽,他的眼睛總是特別毒,一眼就能看出哪些照片是做過手腳的,對這樣的作者他從來不客氣,“能否對事實負責(zé)、對讀者負責(zé)、對歷史負責(zé)”,這是他衡量一個新聞從業(yè)人員是否合格的標尺。
          
          不僅是為了觀賞,有時是為了防止遺忘
          
          在《中國青年報》供職20多年,他信奉一位報社同仁總結(jié)的中青精神,“新聞業(yè)務(wù)的自由討論、統(tǒng)一明確的價值取向、理想主義的職業(yè)追求”。
          手中的相機,他看得特別重。1976年4月,25歲的他帶著廠子里80多個團員和青年自己動手做了一個大花圈,送到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下,悼念周總理?匆娪腥四弥鄼C在拍照,他第二天也帶著相機過去,一共拍了4個膠卷。
          在其后的鎮(zhèn)壓和清查中,他因拍照獲罪,入獄7個月,卻由此深刻認識了拍攝和記錄的重要,“照片比文字更能直擊心靈,記錄真相。”平反后,他曾當(dāng)選團中央委員,“四五英雄”、坐過大牢、政治敏感、精力充沛、仕途光明。但他堅持要當(dāng)記者,要當(dāng)攝影記者。
          
          他從不認為圖片僅僅是文字的附屬和補充,“攝影記者也好,文字記者也好,都是記者,職業(yè)特點都是一樣的,只是表述方式不同罷了。”
           “一個攝影師對他人和社會的認知水平,直接決定作品的成敗!彼敛豢蜌獾嘏u那些跟著文字記者出去采訪,事先根本不做任何功課,對采訪對象一無所知,“連靜下心來聽聽人家說些什么都做不到”的攝影記者,“不可能拍出有分量的好片子,因為你全無思想,就是一個照相機器。”
          他為《中國青年報》攝影部招考新人所出的一套考題,已成為業(yè)內(nèi)經(jīng)典,不少兄弟媒體都要了去做參考。
          考題里非專業(yè)知識占了一大部分,內(nèi)容涉及歷史、時政、文化、社會,“新聞攝影需要作者具備綜合知識,能夠把畫面放進一個大的社會背景里,對背景的嫻熟運用其實靠的就是拍攝者對社會、對環(huán)境的認知!
          他拿出自己第一張獲獎的片子《個體戶上街》,與時任美聯(lián)社攝影記者劉香成的《可口可樂走進故宮》作對比。
          《個體戶上街》拍攝于1981年5月,民營經(jīng)濟、個體經(jīng)濟剛剛放開,一位賣大碗茶的小伙子熱情地把一碗茶水遞給顧客。“這個片子構(gòu)圖不錯,人物表情也挺好,當(dāng)時得了獎,我挺高興的。但是后來,當(dāng)我慢慢懂得什么是新聞攝影,我才知道這幅得獎?wù)掌瑔栴}其實很多。最大失誤是什么?是我沒有交代背景!
           “我是站在金水橋前拍的。如果我的背景里有天安門,或者有天安門城樓的那么一個角,讓人家一看就知道這是在北京,在中國,北京的個體經(jīng)營就是從大碗茶發(fā)展起來的,這個故事才完整,才更有意義!
          他將劉香成的作品作為比照,“他這個片子也是80年代初拍的,是一個關(guān)于可口可樂的照片,背景是故宮午門,一個小伙子裹著軍大衣,兜售可口可樂,瓶裝的?煽诳蓸愤@個標志,全世界都有,但他把背景交代得很清楚,午門、故宮、五千年中國歷史的象征,一個國外最著名的產(chǎn)品賣到了這里。畫面很生動,要表達的內(nèi)容既準確又特別有韻味。”
          “拍下就是永恒。攝影的功能不僅是為了觀賞,有時是為了防止遺忘!彼R源伺c同行共勉。對于那些尚不具備發(fā)表條件的照片,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皻v史多么頑強,不管如何禁錮,它總在持續(xù)不斷地披露真相,展現(xiàn)事實!
           常常有人問他,“這個東西又見不了報,為什么要拍?”他的回答很堅決,“早晚有一天它能見報,會和讀者見面,今天見不了沒關(guān)系!彼f不要怕等待,最可怕的是,有那么一天,片子可以拿出來了,人家問你,你卻說,“哎呀,我想著當(dāng)時不能發(fā),就沒拍!
           “搞新聞的人要瞻前顧后,所謂顧后,是你要了解社會的背景、發(fā)展的脈絡(luò);瞻前,就是你要往前看,什么東西是我們推崇的、共有的、永恒的,這一定要想明白。想明白了這些,你做這個事兒,就會覺得很有意思!
          
          “你一張片子有人家一家人的安寧重要嗎?”
          
          拍攝過太多災(zāi)難,他的鏡頭卻始終保有對被拍攝者的理解和尊重。他一再告誡年輕一代的攝影師,要有“同情心”,鏡頭里“要有點忌諱”,“直接表現(xiàn)苦難,是最簡單的。如果僅僅是為了使人觸目驚心,去展示視覺刺激,而不考慮自己的照片對被拍攝者生活的影響,人格的損害,這樣的心態(tài)是很可怕的。”
          
          他在非典期間拍攝的《面對生命》打動了很多人。那是一個醫(yī)生的背影,他叉著腰站立在一名救治無效的SARS患者遺體前,生命與死亡、責(zé)任與無奈交織在一起的氛圍浸透了畫面。
          救治過許多患者的丁秀蘭醫(yī)生因感染SARS病毒辭世,賀延光的鏡頭對準的不是丁醫(yī)生蒼白的面部,而是低垂在被單外的一只不久前還在救死扶傷的手。
          “我必須尊重我鏡頭中的那些病人和亡者,即便他們可能什么都感覺不到,但作為記者,我盡量避免暴露他們更多的細節(jié),更多的是運用象征的方法來傳遞信息!迸臄z醫(yī)生如此,拍攝普通患者同樣如此。一個女孩在病房里看雜志,察覺到有人在拍她,馬上用雜志擋住自己的臉,“她說,您別拍我,我媽還不知道我來這兒了呢!”
           “人家說得沒錯啊,你非要拍也不是不成,但是你一張片子有人家一家人的安寧重要嗎?”他趕緊讓姑娘放心,“你看你的,用雜志擋著臉,保證不讓你媽媽看出來是你。”
           “作品比名字更重要”,是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身為中國新聞攝影學(xué)會副會長,獲獎無數(shù),卻連個像樣的個人影展都沒辦過。
          有人稱他“影像在身后的攝影家”,他拍攝的《小平您好》、《民主進程》、《面對生命》、《兩黨一小步 民族一大步》為許多讀者所熟悉、贊嘆,但是因為沒有刻意的宣傳,很多時候人們并沒有把這些照片和他的名字連在一塊。
          “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笑一笑,“歷史上多少珍貴的照片,署名是‘佚名’,不知道作者是誰怕什么,只要片子能夠流傳下來,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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