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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兮歸來,陳天華_魂兮歸來2

        發(fā)布時間:2020-04-1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1905年12月8日,湖南青年陳天華在日本東京大森海灣蹈海自殺。

          

          在世紀最后的時刻重讀陳天華在世紀初寫下的《絕命辭》,就是一首感人至深的史詩。我們的靈魂不能不感到震撼,我們的道德不能不受到一次凈化。近一個世紀過去了,陳天華蹈海的那一幕一直浮現(xiàn)在中華民族的眼前,讓我們在靈魂深處總是無法平靜。他的死是在悲悼一個民族精神的衰亡。他的死是要他的同胞、要我們這個民族在人格上站起來。他死了,但他是用他的生命為民族的新生催生。他的死,因此在我的眼前定格成一個永遠的歷史畫面,揮之不去。

          

          他說過他救國只有兩條途徑,“其一作書報以警世,其二則遇可死之機會而死之”,只要能達到救國的目的,就愿意以身相殉,反對空談救國。他用自己的生命實現(xiàn)了青春的誓言,他的書、他創(chuàng)辦的《民報》對20世紀初的中國都曾產(chǎn)生巨大影響,他的死也給中華民族留下了一個永久的歷史問號。

          

          一、

          

          在20世紀初中國歷史的轉(zhuǎn)折點上,湖南曾產(chǎn)生了不少杰出的人物,如譚嗣同、黃興、宋教仁、陳天華、蔡鍔等,他們的生命都非常短暫,卻都如流星般留下了耀眼的軌跡,對中國近代史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與他們政見不同的楊度在他的《湖南少年歌》中有兩句詩“若到中華國果亡,除是湖南人盡死”,后來因為陳獨秀的引用而廣為人知。由此也可以想見近代湖南人物之盛。這幾個人中譚嗣同(33歲)1898年被慈禧太后砍頭,宋教仁(32歲)1913年被袁世凱暗殺,黃興(42歲)、蔡鍔(34歲)則于1916年相繼病死,唯有陳天華是自殺。

          

          我最初知道陳天華還是少年時代在歷史課本上,特別是插圖中的《警世鐘》、《猛回頭》封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讀到一些思想史、哲學(xué)史資料匯編以及陳天華的選本都收有這兩篇。但我認為這只是陳天華反帝、愛國的一面,沒有反映出陳天華追求民主理想的一面。最能體現(xiàn)他民主思想的是他在《民報》上發(fā)表的《論中國宜改創(chuàng)民主政體》等文,我看到的大多數(shù)有關(guān)選本都沒有收入這一篇。李澤厚《中國近代思想史論》只強調(diào)他反帝、愛國的一面,對他的民主思想一字未提。陳旭麓50年代寫的《論陳天華的愛國民主思想》一文倒是專門論述了他從愛國到反君主專制的民主革命思想,但似乎一直沒有引起近代史和思想史學(xué)界的注意。

          

          陳天華只活了31歲,他的死有人說是為無可挽回地走向衰亡的農(nóng)業(yè)文明殉葬,其實是沒有依據(jù)的;仡欔愄烊A短暫而壯烈的一生,重讀他留下的《絕命辭》,我禁不住熱淚交錯。陳天華用生命所追求的一切真的實現(xiàn)了嗎?我們這個民族真的在人格上站起來了嗎?

          

          二、

          

          陳天華,字星臺,1875年生于湖南新化,1903年赴日留學(xué)。他的愛國熱忱乃是出于天性,每讀中外歷史,“于興亡盛衰之感,則涕泗橫流”。因為痛感民族危亡,他寫下了《猛回頭》、《警世鐘》這兩本激動人心的小冊子,以淺顯通俗的語言,將慷慨激昂的愛國熱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國內(nèi)特別是長江流域廣為流傳,他的反帝救國思想因而也贏得了廣泛的同情和影響。據(jù)《宋教仁日記》(1906年1月4日)他“倒臥于席上,仰天歌陳星臺《猛回頭》曲,一時百感交集,歌已,不覺凄然淚下,幾失聲”。

        宋教仁后來在《烈士陳星臺小傳》中也說“近年革命風(fēng)潮簸蕩一時者,皆烈士提倡之也”。

          1904年,俄國瓜分東三省,朝野束手無策,陳天華咬破手指寫了幾十幅血書,寄到國內(nèi)各學(xué)堂,“聞?wù)吣槐瘧崱薄M,他與黃興、蔡鍔等成立了“軍國民教育會”。年底回國和黃興、宋教仁等創(chuàng)立“華興會”,起義失敗后,不得不返回日本,又與宋教仁等一起創(chuàng)辦了《二十世紀之支那》雜志。

          

          面對清末嚴峻的內(nèi)憂外患,他憂憤交加,談天下事常常痛哭流涕,日益憔悴。1905年春盛傳各國要瓜分中國,他提議由留學(xué)生全體選派代表回國,向清政府請愿,立即頒布立憲,以救危亡。同時決定單身赴京,不惜一死,被同學(xué)極力勸阻。

          1905年7月下旬孫中山來到日本,7月28日就約陳天華、宋教仁等在《二十世紀之支那》雜志社會面商談革命力量的聯(lián)合問題,可見當(dāng)時陳天華在華興會里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29日,宋教仁、陳天華一同到黃興那里商議孫中山所提的問題。陳天華首先贊成與孫中山聯(lián)合,黃興則主張形式上聯(lián)合、精神上保存華興會。陳天華還寫了一篇熱情洋溢的《記東京留學(xué)生歡迎孫君逸仙事》。在同盟會成立大會上,陳天華跳起來大叫“中山先生是吾四萬萬人之代表也,是中國英雄中之英雄也!”他的態(tài)度對推動華興會與孫中山的聯(lián)合成立同盟會無疑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是同盟會的主要發(fā)起人之一,與宋教仁、馬君武等一同起草章程、文告,其中《革命方略》就是他寫的。

          

          由黃興提議將《二十世紀之支那》作為同盟會機關(guān)報,后來改名《民報》,主要由陳天華編輯。他在11月出版的第一期上一個人就發(fā)表了5篇文章,幾乎占《民報》創(chuàng)刊號的一半內(nèi)容,影響很大。

          

          《論中國宜改創(chuàng)民主政體》駁斥了中國不可以言民權(quán)、不可以言民主的論調(diào),鮮明地指出“欲救中國,惟有興民權(quán),改民主;
        而入手之方,則先之以開明專制,以為興民權(quán)改民主之豫備;
        最初之手段,則革命也!保ê先嗣癯霭嫔纭蛾愄烊A集》18頁)這一說法雖然顯得有些混亂,但主張民主共和這一點是非常明確的。

          

          在《中國革命史論》里他說“革命惟問當(dāng)世宜不宜,不必復(fù)問歷史,自我作始可也!闭J為當(dāng)時的革命已經(jīng)不是“湯武革命”或朱元璋、劉邦式的革命,而是要在“革命之后,宣布自由,設(shè)立共和”。

          

          同時,他認識到只有“中等社會”主導(dǎo)革命才有成功的可能。在他的心目中代表“中等社會”的留學(xué)界人數(shù)漸多、“風(fēng)氣漸開”是一線希望所在。對舊的會黨力量他以為“可以偶用,而不可侍為本營”。

          

          他在《絕命辭》中也說自己“重政治而輕民族”。說革命“不可有絲毫取巧之心”,革命有出于責(zé)任心,也有出于功利心,出于功利心的“己力不足,或至借他力,非內(nèi)用會黨,則外恃外資”,他顯然是出于責(zé)任心才主張革命。所以他贊成“以一紙書通過,而無須流血”的革命!肮式袢瘴┯惺怪械壬鐣灾锩髁x,漸普及下等社會。斯時也,一夫發(fā)難,萬眾響應(yīng),其于事何難焉。若多數(shù)猶未明此義,而即實行,恐未足以救中國,而轉(zhuǎn)以亂中國也。此鄙人對于革命問題之意見也。”(《陳天華集》156頁)因此主張“凡作一事,須遠囑百年”,不能鼠目寸光。

          

          從后來辛亥革命的結(jié)局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陳天華的先見之明。他之所以強調(diào)從中等社會開始、然后向下等社會普及,就是強調(diào)啟蒙的重要性,在民智未開、人民普遍只知道有皇帝、而不知民主共和為何物的情況下,僅僅利用人民普遍的反滿情緒實行革命,即使把滿清王朝推翻了,得到的也只能是一個更混亂的中國。民國長期的軍閥混戰(zhàn)局面已經(jīng)證明陳天華早年的論斷沒有錯。難怪1908年《江漢日報》上連載的《革命黨史》中就把他列為“民族民權(quán)主義的漸進派(他死后,則由宋教仁“執(zhí)其牛耳”),同孫中山、胡漢民等的“民族民權(quán)主義的急進派”有一定區(qū)別,那就是他們主張“不徒用武力,俟黨勢十分擴張,國民程度稍為發(fā)達,而后徐圖成功!保ㄞD(zhuǎn)引自《陳旭麓文集》第一卷423頁)這一說法未必都符合歷史事實,但從上述陳天華的觀點看,從宋教仁后來的一些主張和行動看,這一判斷也未嘗沒有見地。也難怪梁啟超在陳天華死后要引用他的一些觀點與同盟會論戰(zhàn),事實上他們倒也有不少一致的看法(順便說一句,梁啟超在堅持憲政民主、反對專制獨裁的立場基本上是一貫的,雖然也寫過《開明專制論》這樣的文章,但不是主流)。

          

          三、

          

          陳天華主張民主、民權(quán)救中國,他的《獅子吼》以小說的形式,通過一個夢描繪了他心中的民主共和國:

          他走到一處,看見“共和國圖書館”的牌子,里面不知有幾十萬冊的書,其中“有一巨冊金字標題《共和國年鑒》”,列舉了全國有30多萬所大小學(xué)堂、6000多萬男女學(xué)生;
        陸軍、海軍,軍艦、潛艇、空中戰(zhàn)艇等;
        鐵路,郵局,輪船,等。陳旭麓說他提出的這個民主共和國的藍圖大大超過了洪仁干的《資政新篇》。

          

          然后他虛構(gòu)了當(dāng)年張煌言的抗清基地舟山群島上的一個民權(quán)村,塑造了留學(xué)回來的老師文明種以及他的學(xué)生孫念祖等人物。借文明種之口,他說“國民教育”就是“倘若做皇帝的,做官府的,實于國家不利,做百姓的即要行那國民的權(quán)利,把那皇帝官府殺了,另建一個好好的政府,這才算盡了國民的責(zé)任。” “照盧騷的《民約論》(今譯盧梭的《社會契約論》)講起來,原是先有了人民,漸漸合并起來遂成了國家。”(《猛回頭——陳天華 鄒容集》119頁)

          

          他借孫念祖提倡自治闡述了自己對自由的看法:“‘自由’二字,是有界限的,沒有界限,即是罪惡,如今的人醉心自由,說一有服從性質(zhì),即是奴隸了,不知勢力是不可服從的,法律是一定要服從的,法律也不服從,社會上必定受他擾害,又何能救國呢?”因此要立一個自治會,擬一個自治章程,“大家遵守自己所立的法律,他日方能擔(dān)當(dāng)國家的大事。”(同上124頁)又借他們的口表達了對美國民主的向往,他們中學(xué)堂畢業(yè)就紛紛選擇到歐美、日本留學(xué),只有繩祖要留下來辦報,他說民智不開,有千百個華盛頓、拿破侖也辦不出一點事,所以他要在內(nèi)地辦一種新報,開通風(fēng)氣。文明種也在漢口辦報、辦學(xué)堂,搞革命......

          

          小說中宣揚民主、提倡革命,“是有血有淚之言”,尤其是強調(diào)了開民智即啟蒙的重要性。1905年開始在《民報》連載,從第2號直到第9號。這部小說還沒有寫完,而且剛開始在《民報》發(fā)表作者就已蹈海。所以我們看到的只是一部殘缺的《獅子吼》。因此,和他的《猛回頭》、《警世鐘》相比,這部小說并沒有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四、

          

          1905年8月同盟會在日本成立,11月《民報》創(chuàng)刊,用孫中山的話說“從此革命風(fēng)潮一日千丈”。清政府為了扼殺海外革命活動,請求日本政府驅(qū)逐中國留日學(xué)生中的革命黨人,日本政府11月頒布了有關(guān)取締中國留學(xué)生的規(guī)則,8000多中國留學(xué)生奮起抗議,罷課、罷學(xué),準備回國。陳天華本來不主張全體罷學(xué)歸國,但大家一經(jīng)決定,他就認為必須堅決實行,否則將為日本所恥笑。當(dāng)時中國留學(xué)生總會的負責(zé)人卻不想負起責(zé)任。他因此憤而蹈海自殺。希望以他的死使同胞“有所警動,去絕非行,共講愛國,更臥薪嘗膽,刻苦求學(xué)”。希望留日學(xué)生總會的干事負起責(zé)任來。他在自殺前給他們的信中說:“聞諸君有欲辭職者,不解所謂。事實已如此,諸君不力為維持,徒引身而退,不重辱留學(xué)界耶?”(《陳天華集》158頁)

          

          他在《絕命辭》里指出日本報紙污蔑中國留學(xué)生“放縱卑劣”,如果留學(xué)生真的都是“放縱卑劣,則中國真亡矣。豈特亡國而已,二十世紀之后有放縱卑劣之人種,能存于世乎?”他為此提出作為這四個字反面的“堅忍奉公,力學(xué)愛國”,“恐同胞之不見聽而或忘之,故以身投東海,為諸君之紀念!比绻腥四罴八,則勿忘他今日的話。他說自己不是為取締規(guī)則問題而死的,要求他死后“取締規(guī)則問題可了則了,切勿固執(zhí)!敝皇窍M蠹夷苷褡髌饋恚灰蝗毡緢蠹堁灾辛。則他“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五、

          

          對于生死陳天華一直看得很輕,所以他多次說過不惜一死,“吾實不愿久逗此人間世也。”(宋教仁《陳星臺絕命書》跋,《宋教仁集》20頁)《猛回頭》最后說:“或排外,或革命,舍死做去;
        父而子,子而孫,永遠不忘;
        這目的,總有時,自然達到!绷簡⒊u論“君既已一死欲易天下,則后死者益崇拜之而思竟其志,亦義所宜然。”他終身未娶,有人曾勸他,他回答:“匈奴未滅,何以為家!”

          

          陳天華蹈海后,留日學(xué)生在公祭時,黃興宣讀他的絕命書,“聽者數(shù)千百人,皆泣下不能抑!保ㄍ25頁)隨后,不少人憤而回國(秋瑾等就是那一次回來組織武裝起義的)。他的死在國內(nèi)也引起巨大震動。香港舉行追悼會,有千余人參加。1906年5月23日,他的靈柩從日本歸葬于故鄉(xiāng)湖南長沙的岳麓山。送葬隊伍萬余人,綿延十里,“全城學(xué)生制服行喪禮,萬人整隊送之山陵”,岳麓山上縞素一片,清政府雖然派出大批軍警,面對民眾悲壯的氣勢也無可奈何。但禹之謨、寧調(diào)元因為經(jīng)營葬事觸怒了當(dāng)?shù)。禹之謨又為了反對鹽稅、向當(dāng)局力爭而被捕下獄,竟死于獄中,臨終欲求流血都不得,被活活絞死。寧調(diào)元逃到上海才得以幸免。

          

          20世紀終于走到了盡頭,陳天華的墓和黃興、蔡鍔的墓一起,歷盡一個世紀的風(fēng)云滄桑之后,依然在岳麓山上靜靜地注視著湘江水,注視著中華大地和這片大地上的人民。魂兮歸來,陳天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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