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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世存:流氓人種學

        發(fā)布時間:2020-05-26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人類有種,人種有別,大概是人類自身最神奇的事實之一了。曾經(jīng)讀李書磊的文章,他去日本,一路上遇到了韓國人、日本人;
        有人說到了上帝,感嘆說上帝在造人時給各民族分發(fā)了不同的面具,是以能在萬人如海中見出自己的同胞。那時很佩服書磊的文字和靈氣,自己也試著區(qū)分一下東亞諸種,卻只能靠感覺。即使現(xiàn)在有了閱歷,感覺對了,如是泰人、越人,還是柬埔寨人、菲律賓人,但就說不出所以然來。說實話,我是一個對人的體貌沒有感覺的人。我很少注意人的相貌。比如對歐洲人,我就覺得都差不太多。但一個意大利朋友當面猜人的出身,對方是北歐還是東歐,是亞美尼亞人還是斯拉夫人,精準之極,讓我佩服得很。他跟我講解原因時,我才知道其中有極深的文化和理性精神在。

          估計我們中國人跟我差不多,都對人的相貌沒有太大的理性,盡管我們知道體貌對人的重要性,我們也有著最為發(fā)達的命相學,看手、看相、看背、看步;
        但我們最終是衣貌取人的。我介紹一個法國記者去河南艾滋病村時,這個亞美尼亞裔女士就戴上了頭巾,她扮成新疆人走親戚,成功地完成了采訪。這種缺乏自身主體理性的勢利,使得我們確實“有眼不識泰山”。

          中國人的相貌在漫長的歷史里基本上混一了,除了邊疆民族的人種差別大一些外,區(qū)分華夏正宗,或東北人、客家人、兩廣人、中原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雖然方言口音、血緣、地緣仍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社會資本”之一,但今天的中國已經(jīng)發(fā)生了質的變化。簡單地說,中國人的體貌正在隨著職業(yè)志業(yè)而發(fā)生變化;
        換句話說,中國人的階層人性之別在人種學上已經(jīng)得到了反映。

          十年前,我就聽過一些朋友說,社會上最活躍也最不能見光的一個階層——書商們,有一個共同的相貌特征:尖嘴猴腮,賊眼亂竄。記得朋友們講論書商的特點時,因其入情入理,聽者都哈哈大笑。我后來見過幾個書商,確實多有如此特征者。他們是社會的“三無”人員,一個人在作者、印刷廠、出版社、書店中間打拚,討生活,勞心勞力,上竄下跳,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一種看人臉色的賊眉鼠眼的勁頭來。今天的書商們雖然多有度過“原始積累”的局面,他們的臉龐胖大了一些,但那種身心的緊張狀態(tài),那種萎縮、不舒展、不從容的狀態(tài)跟以前沒什么區(qū)別。但對書商,我們得承認,他們?yōu)榻裉熘袊鐣奈幕隽瞬簧俚呢暙I,他們的體貌特征表明他們在這個社會活得并不容易,他們的流氓化狀態(tài)今天仍沒有多少改變。聽說主管官員們就稱他們?yōu)椤岸玖觥薄?/p>

          說到官員,這可能更為人們熟知。不需論證,勿庸舉例,我們都知道官員是怎樣把自己搞成了一個人種。中國的官員,在官威官氣官腔官派上的成就可能也是文明史上最重大的收獲之一。十年前,一個國家部委的處長嘲笑來辦事的地方官員,說四個小官員,每人胳膊底下夾一小皮包,手里捧一個茶缸,耳朵上夾一支香煙,等他帶他們上樓到另一處辦手續(xù)時,那幾個人把隨身的“道具”都拿上,像是在自己辦公樓里去開會一樣,他走上樓梯回看自己身后的跟班們,忍不住要笑,從樓上下來的女同事更是忍俊不噤。這是一幅多么有趣的官場圖啊。十年后,我還記得處長的感嘆。

          但是,我國當代的社會轉型是空前絕后的,這種空前絕后的表現(xiàn)之一,也在于官員們的成就超越了他們的先輩。過去的官威官腔官派官話,比起今人在人種學上的變異來,又算得了什么。以我有限的識見,我也多能猜出處級局級的官來,猜出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吏來。這是怎樣的現(xiàn)實。比如,官員的胖有一種酡顏,吏們的作態(tài)有一種橫彪;
        官員的臉多如橡皮,吏們的腿多如牛犬。《動物莊園》結尾章節(jié)里,就是豬們刻苦努力地學習在體貌特征、言行舉止方面跟他們管理的動物們拉開距離。父親在世時曾有一時糊涂,到北京來嘀咕說我混得沒個人樣兒,回鄉(xiāng)沒頭沒臉的,說還不如村里的干部,看誰誰誰,一天到晚吃館子,一臉橫肉不說,肚子胖得系不了褲帶,褲帶挎在肚臍下。幾有派啊。我那時只是氣極而笑,跟父親說,這很丑,曉得吧,整個一個小流氓。說到后來,父親也笑了,是的,是丑。

          人們因為職業(yè)的不同而有了人種學上的變異,這是太丑陋了。但更為丑陋的是,今人在志業(yè)上的低俗造成面貌的呆滯、表情的單調、心眼的荒蕪、氣質的干枯。這種人種學上的變異發(fā)生在社會精英身上以及小康了的城里人身上,他們生活在轉型的時代,本應是各自做回自己,或獨立或共同地回應時代的問題,從而實現(xiàn)人生正義和社會正義。但人闊變臉,相由心生,用來說他們再正當不過的了。他們求的是安穩(wěn),混的是富態(tài)。一些闊了的學者,十多年里,都說著四平八穩(wěn)、中規(guī)中矩的話,說著“圣之時者”的話,你猜想他們的表情,一定是閉眼不曾瞧著具體的讀者,而拉著臉皮說著“知識正確”或“政治正確”一類的話。他們不以為丑,反以為悲壯激烈,反以為教化任重。一些小康了的市民,捧著自己“十幾萬吃出的一個肚子”,也是無所用心,不以為丑,反以為榮。他們的相貌,似乎是這個轉型的社會給予的,用李書磊的話,這些“面具”至此而窮。他們只能在此基礎上演繹命運的無聊,但他們又是優(yōu)越的,尤其跟年輕人和底層民眾相對比時,這種優(yōu)越性的人種面相更顯露無遺:沒有個性,但面皮松快;
        沒有心肝,但占據(jù)舞臺。比起他們來,底層民眾實在是原生態(tài)的面相,原生態(tài)的枯瘦、饑餓、營養(yǎng)不良。江澤民先生要求全面建設小康,胡錦濤先生要求建設和諧社會,看來都是看到了一些問題,但愿他們意識到了中國人的面相分裂。

          我們可以說,這種人種學上的變異是一種流氓化。轉型的社會本來就是一個滋生流氓的社會。對一個德性、理性基礎并不堅固的社會來說,這種流氓化實在是令人痛惜的天譴般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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