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貴:季羨林的養(yǎng)生之道
發(fā)布時間:2020-05-27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北大老教授季羨林生于1911年,在他米壽(“米”字暗含八十八,即88歲)時,慢性病有一點,然而身軀自稱頑健,十里八里抬腿就到,過去是早晨四點起床,到這時是三點起床,每天工作又增加了一個小時。別人問他:你難道就不困乏,不愿意睡覺嗎?季羨林笑笑說:怎么不愿意睡覺,但是一到時候,就好像有根鞭子抽著我,讓我非起來不可,起來好干活。論文他每天能寫上幾千字,一篇四千字的散文《賦得永久的悔》也是一天創(chuàng)作出來的,他的速度和效率是毫不含糊的,別人以此為怪,他自己卻頗有點沾沾自喜。
有人問季羨林:你健康長壽,精力充沛,有什么養(yǎng)生之術,有什么秘訣沒有?
季羨林的回答是:他有一個“三不主義”,就是不鍛煉、不挑食、不嘀咕。所謂不鍛煉,決不是一概反對體育鍛煉,他只是反對那些“鍛煉主義者”,對這些人來說,天地,一鍛煉也,人生,一鍛煉也,好像除了鍛煉,就沒有別的事可做。不挑食是很簡單的,不管是哪一國的食品,只要合自己的口味,他張嘴就吃。季羨林平常以素食為主,偶爾吃點牛羊肉,到外邊開會從來不挑食,什么都能吃,結果膽固醇從來沒有高過。不嘀咕指沒有什么想不開的事,從來不為自己的健康愁眉苦臉,從前化學系有一位教授,吃飯要仔細計算卡路里的數量,再計算維生素的數量,吃一頓飯用的數學公式之多等于一次實驗。結果怎樣呢?結果是每月飯費超過別人幾十倍,而人卻瘦得反常。
季羨林說:“心里沒有負擔,胃口自然就好,吃進去的東西都能很好地消化。再輔之以腿勤、手勤、腦勤,自然百病不生了。腦勤我認為尤其重要。如果非要讓我講出一個秘訣不行的話,那么我的秘訣就是:千萬不要讓腦筋懶惰,腦筋要永遠不停地思考問題!
季羨林不想做長生夢,對老年,他采取的態(tài)度是順其自然。他說:“專就北京大學而論,倚老賣老,我還沒有資格。在教授中,按年齡排隊,我恐怕還要排到二十多位以后。我幻想眼前有一個按年齡順序排列的向八寶山進軍的北大教授隊伍。我后面的人當然很多。但是向前看,我還算不上排頭,心里頗得安慰,并不著急!诉^了八十,金錢富貴等同浮云,要多為下一代操心,少考慮個人名利,寫文章決不剽竊抄襲,欺世盜名。等到非走不行的時候,就順其自然,坦然離去,無愧于個人良心,則吾愿足矣!
1993年,是季羨林一生最輝煌的年份之一。在這一年,求全之毀根本沒有,不虞之譽卻多得不得了。這些名譽壓到他身上,使他一時無法消化,使他感到沉重。有一些稱號,初戴到頭上時,他自己都感到吃驚,感到很不習慣。12月30日,他獲得了建國以來第一次國家圖書獎一等獎二項:譯著《羅摩衍那》和《大唐西域記校注》。這是在改革開放以來十幾年中包括文理法農工醫(yī)以及軍事等方面共計五十一萬多種圖書中,經過全國七十多位專家評審,評出的四十五種獲獎圖書。季羨林自始至終是評委,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也會獲獎,聽到這個消息后,他在小組會上要求撤出自己的書,評委們不同意,他只得以不投自己票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
坐擁書城繞膝雙貓
季羨林生活中最大的樂趣是看書。他的書齋是非常大的,大小房間,加上過廳、廚房,還有封閉起來的陽臺,大大小小,共有八個單元。書的冊數沒有人真正統(tǒng)計過,他自己說總有幾萬冊吧,有人估計大概有六萬多。在北大教授中,“藏書狀元”他是當之無愧的。在梵文和西文書籍中,他的有些書堪稱海內孤本。所以他雖然不以藏書家自命,但坐擁如此大的書城,心里總有滿足的愉快。
常有些青年人問季羨林:這些書你都看過嗎?季羨林坦白地回答他們,他只看過極少極少的一點。那么要那么多書干什么呢?季羨林相信“開卷有益”這句話。他非常欣賞魯迅所說的“隨便翻翻”,魯迅之所以能博聞強記,博古通今,與“隨便翻翻”是有密切關系的。在當今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必須及時得到信息,只有這樣,人才能瀟灑地生活下去。讀書仍然是重要的信息源。讀什么樣的書呢?季羨林主張專業(yè)書要讀,專業(yè)以外的書也應該“隨便翻翻”。知識面越廣越好,得到的信息越多越好,否則很容易變成鼠目寸光的人,而鼠目寸光的人不但不利于自己專業(yè)的探討,也不利于生存競爭,不利于自己的發(fā)展,最終會為時代所拋棄。
大約在1978年,季羨林開始養(yǎng)貓。第一只貓起名為虎子,是一只暴烈的貍貓,1981年,季羨林又要了一只雪白長毛的波斯描,名為咪咪。咪咪一進門,就被虎子看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雖沒有什么奶,卻堅決要給它喂奶。季羨林同虎子與咪咪都有深厚的感情,每天晚上,兩只貓搶著到他床上去睡覺。到了冬天,他在棉被上面特別鋪上了一塊布,供它們躺臥。
到了虎子十一二歲時,咪咪也八九歲了;⒆右廊蝗绻剩獗┝,威風凜凜,見人就咬。而咪咪卻有下世的光景,常常到處小便,最讓人心煩的是,它偏偏看上了季羨林桌子上的稿紙。跳上去,屁股往下一蹲,一泡貓尿流在上面,季羨林心里真急,但是他謹遵一條戒律:決不打小貓一掌。他趕快把稿紙拿起來,抖去了上面的貓尿,等它自己干。后來,咪咪隨意拉屎撒尿的范圍擴大了。季羨林便以耄耋衰軀,匍匐在床下桌下向縱深的暗處去清掃貓尿,鉆出來之后,往往得喘上半天粗氣。
終于,病重的咪咪不見了,永遠地消逝了。從別人那里知道,貓有一種特殊的本領,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壽終,它們總要找一個最僻靜的地方離開人世。從這件事他悟出,新陳代謝是普遍規(guī)律,應該向貓學習處理死亡的辦法。老年人的天職是盡自己僅存的精力,幫助青年前進,必要時甚至可以躺在地上,讓后人踏著自己的軀體前進。
如今他家中仍養(yǎng)著雙貓:咪咪二世和四世。貓成了季羨林每天喜悅的源泉之一。在白天,看書寫作一疲倦,就往往到樓外小山下池塘邊去散一小會兒步。這時,咪咪二世四世便像一股白煙,從草叢里、野花旁竄出來,陪他散步。山上,池邊,他走到哪,貓便跟到哪。小貓跟季羨林散步,便成為燕園一奇。每天四點前后,他一開燈,二世就會在窗臺上抓紗窗,催他起床,季羨林總是悚然而醒,飛快下床,開門一跺腳,聲控電燈一亮,只見一縷白煙從黑暗中飛了進來,先踩他的腳,后蹭他的腿,好像是在道早安。為它,季羨林寫過幾句俚詞:“夜闌人靜,虛室凄清。萬籟俱寂,獨對孤燈。往事如潮,洶涌繞繚。伴我寥寥,惟有一貓!痹诶习、女兒去世之后,在他精神最苦悶的時候,給了他極大安慰的,就有咪咪二世。
定居臺灣的梁實秋也喜歡貓,甚至在臨終前念念不忘的也是他的貓。讀到報上發(fā)表的這個消息時,季羨林大為快慰,把梁實秋引為“同志”。兩位學者的“貓趣”,堪稱“貓壇”佳話。
也得念念消費經
季羨林是名人,約稿者紛至沓來,其中也常有人請他談個人消費,于是也就有了他的消費哲學。
消費與經濟基礎有關。季羨林的經濟基礎如何?從賬面上看,季羨林的工資是北大教師中最高的,因為他是50年代第一批確定的“老一級”教授。但他每月的工資,經過七扣八扣,領到手以后,平均也只七百到八百塊。這些錢,他要給小保姆張淑貞一半。除了她的工資,她還有一個男孩,在北大二附中上學,學費、雜費、生活費全部由季羨林負擔。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季羨林心腸好,善良,待人寬厚慷慨;
二是讓小保姆的孩子在身邊上學,也免去了她要回四川老家探親而產生的后顧之憂?蛇@樣一來,他再交完房費、天然氣費、電費、電話費等,實際上拿到手的也只有三百元左右了。用它來支付全家的生活費,怎么會夠呢?
這里就有了一個對比:50年代,季羨林被定為一級教授,在六類工資地區(qū)的北京,每月拿的是345元,再加上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學部委員(相當于今天的院士)每月津貼100元。這是一個“不菲”的工資數目。因為當時物價奇低,去莫斯科餐廳吃飯,吃一頓大約1.5元到2塊,湯菜俱全,還有黃油面包,外加啤酒一杯。如果吃烤鴨,六七元錢足矣,還能吃只挺大的。這樣的物價,有每月450元的固定工資,簡直是“闊死了”。而如今,他是全國最有資格的“老一級”教授了,因為比他資格更老的陳岱孫老教授已經去世。而他的全月基本工資加各種補貼,也就一千二三百塊錢,這就是他每月實際上留在手里只有三百多塊錢的原因。
但憑這三百多塊錢,怎么維持生活呢?不少人覺得不可思議。老先生笑笑說:“我的生活水平,如果不是提高的話,也絕沒有降低!彼狞c金術就是“爬格子”。他爬了六十多年格子,名氣大,稿費多,時不時就有稿費寄來。他手頭從不感到拮據,原因就是有源源不斷的稿費后備軍。
手頭雖然有錢,但季羨林在生活上向來沒有太高的追求。對吃,一如既往,早晨仍然是烤饅頭片或面包,一杯清茶,一碟炒花生米。他從來不讓家人或保姆陪他凌晨四點起床,為他做早飯,所以早餐是幾十年的“一貫制”,從來不變化。午晚兩餐,素菜為多,很少吃肉。飲食如此簡單,他全家的伙食費就不過五百元多一點。
至于穿,季羨林簡直是個清教徒。他的衣服多是穿過十年八年或者更長時間的,有一件雨衣,是他在1946年從德國回到上海時買的,至今仍在穿。有一天,他穿著這件雨衣,聽一位專家說:“你的雨衣款式真時髦!”他大惑不解。專家一解釋,他才知道:原來五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經過了漫長的滄桑歲月,在不知經過多少變化后,現在又開始流行起來了。季羨林大為興奮,沒想到自己守株待兔,還終于守到了。他也沒有想到,人類在衣著方面的那些小聰明,原來竟如此有限!
他的老主意是:以不變應萬變。他的穿衣哲學是我行我素,我就是這一身打扮,你愛看不看,反正我不能讓你指揮我。在穿衣方面,他是個完全自由自主的人。他的用品也是如此,只要能用,決不丟棄,敝帚自珍是他的用物哲學。我們看到他的一只手提包,是那種最簡單的敞口式的,他就一直用了十幾年。
季羨林消費哲學的核心是:如果一個人成天想吃想喝,仿佛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就在于吃喝二字,那就太無聊了,按他的說法:“斯下矣”。他的最根本的認識,永遠是:食足以果腹,不就夠了嗎?衣足以蔽體而已,何必追求豪華。有了這樣的消費哲學,即使收入時有增減升降,他的晚年生活,卻總是過得平靜而又充實。這應該是他最重要的養(yǎng)生之道吧。
(摘自《季羨林傳》,蔡德貴著,人民出版社2000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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