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緒貽:“中國人之友”達茲小姐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上世紀40年代中期,我在美國芝加哥大學讀書時,為了節(jié)省費用,曾和清華同學葉篤正一同遷出了原住的國際大廈(International House),在學校附近租一民房,自理炊事。房東是一位喜歡自詡為“中國人之友”(friend of Chinese)的達茲小姐(Miss Dodds)。在一年左右的時間內(nèi),我深刻地體會了這位60余歲的小姐對中國人的“友誼!
她說她租房子給我們住,是她作為中國留學生的朋友所做的工作,因為有的白人不愿意租房給中國人;
有的白人雖然愿意,但房租昂貴,中國學生難以負擔。她不僅設法租旁子給中國留學生,而且房租低廉。這倒也是事實,但是后來我們逐漸了解到,達茲小姐自己并無房產(chǎn),她是二房東,她租給我們的房子是從一個華僑那里租來的。這個華僑娶了一位白人作妻子;
她因有輕度精神病,所以嫁了這個華僑。但因此之故,他們得以在芝加哥大學附近買到一座二層樓房。由于沒有孩子,二樓全部空著。達茲小姐了解此情況后,為了表示她是“中國人之友”,說服這位華僑,以相當?shù)土淖饨鸢颜麄二樓租下,除自居一間外,其余部分都轉租給中國留學生。有個清華學長夫婦2人租了一廳一房,其房租就相當于達茲小姐付給那位華僑的房租。我和葉篤正共租一房,剩下一個沒有窗戶的黑暗房子,她也找到一個中國留學生租住。這樣,她這個“中國人之友”,就通過與一群中國人“交朋友”,既不用付房租有房子住,還賺得一筆房租維持和改善自己的生活。
作為“中國人之友”,達茲小姐的“友誼”還滲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由于整個二樓的電費、水費、煤氣費由她負責,她經(jīng)常督促我們節(jié)約用電、用水、用煤氣。這倒也應該,但是絮叨得令人難耐。她喜歡吃中餐,卻不自己去上中餐館,每當有的周末我們請美國同學共進晚餐時,即使我們不請她,她總是找個理由主動前來參加,好像我們欠她似的。她還自己坐在主人位子上,餐前做禱告,大大破壞了我們青年人周末生活情趣。特別是我們邀請女同學作客時,她更愛攪和,餐前餐后我們在房間里談話,她硬要我們把房門敞開。有一次我實在不耐煩了,嚴肅地對她說:“我們長期離開家庭,有時周末感到寂寞,請個女朋友共進晚餐、在一起玩玩,我們之間的關系比你們美國青年男女在一起時循規(guī)蹈矩得多,你為什么要這樣多事?”她的答復不在場的人也許不相信,真出乎我的意料。她說:“你們的家不在此,我要向你們和你們家人負責。再說,你們感到寂寞,難道我不是女人、不可以做你們女朋友?你們可以找我玩嘛,我可以滿足你們?nèi)魏我!闭驹谒牧,她也確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我們住在一層樓,卻從來沒有看到有家人、親戚、朋友來看她;
她獨自一人生活,既無崇高理想,信仰也不是那么虔誠,又無什么業(yè)余愛好,她的心靈一定是非常寂寞和空虛的。但是。天哪!她難道沒有意識到她已60多歲,滿面皺紋,而我們“要求”她的,只是不要滲入甚至干擾我們的生活?
作為“中國人之友”,達茲小姐每個星期天都到芝加哥市中國城的教堂去做禮拜。她在那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我不了解。但她每次從那里回來,總帶回一些華裔教徒的慈善捐款和物資。我想,這些慈善捐款和物資,教徒們是捐給教堂辦慈善事業(yè)的,達茲小姐怎么能帶回來自己享用呢?但我又一想,她既然可以臉不紅地主動坐到我的餐桌上來分享我招待客人的晚餐,她也就可以臉不紅地主動從這些捐款和物資中分一杯羹。而且,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據(jù)說,這些物資是中國城的華僑們捐給抗日戰(zhàn)爭中受苦受難的中國人民的,她不獨自己分一杯羹,有一次,還弄來一批表示她對我和葉篤正的友誼,讓我們寄給家人。對她這種用華僑捐贈給中國苦難人民物資來向中國留學生表示的友誼,我們當然斷然拒絕,而她卻表示難以理解,說我們是傻瓜,不要白不要。
我們一再領教了這位自詡為“中國人之友”的“友誼”之后,也逐漸了解到一點達茲小姐的身世。她大概是孤兒出身,從小受美帝國主義者培養(yǎng)傳教士的教育,把對外文化侵略活動看成是挽救外國人靈魂、為外國人謀福利的高尚事業(yè);
把教會、教堂辦的慈善事業(yè)看成是為外國人解除苦難的,實則自己是依此謀生。她終身未嫁,年輕時便被派到中國山東嶧縣傳教,后來負責管理教堂辦的孤兒院。七·七事變后,她被迫回到美國;貒鴷r把該院孤兒們的勞動產(chǎn)品都帶了回來。開始時以出售這些產(chǎn)品維持生活,后來,她就憑自己經(jīng)歷,打著“中國人之友”的幌子、靠攫取中國人勞動成果過活了。
我寫這篇短文,并不否定我認為美國人中有許多中國人的真正明友,也不否定我認為美國傳教士中有的人為中國做過好事,但是,在自詡為“中國人之友”中,確有達茲小姐這樣的人。
2007年8月6日于珞珈山,作者授權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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