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文章報國”:百年回首《大公報》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一、“矮人國”里的“巨無霸”
1958年,毛澤東對當時的《人民日報》總編輯吳冷西說,“張季鸞這些人辦報很有一些辦法。我們報紙有自己的傳統(tǒng),要保持和發(fā)揚優(yōu)良傳統(tǒng),但別人的報紙,如解放前的《大公報》,也有他們的好經(jīng)驗,我們一定要把對我們有益的東西學過來!
《大公報》有什么“好經(jīng)驗”?留下了一個什么樣的傳統(tǒng)?1931年5月,胡適為《大公報》一萬號紀念刊撰文說,大公報之成為“中國最好的報紙”,“不過是因為他在這幾年之中做到了兩項最低限度的報紙職務:第一是登載確實的消息,第二是發(fā)表負責任的評論!币痪湓捑蜏蚀_抓住了《大公報》的命脈。
自1902年6月17 日英斂之在天津租界創(chuàng)辦《大公報》,中經(jīng)1926年張季鸞、胡政之、吳鼎昌三人聯(lián)手開創(chuàng)《大公報》新局面,提出“四不”方針,為百年報業(yè)開辟出一條“新路徑”,到1941年5月獲得世界性的榮譽,《大公報》把中國民間報紙“文人論政”的傳統(tǒng)推向了峰巔,成為“矮人國”里的“巨無霸”(胡適語)、輿論界的“一根柱石”(范旭東語)。美國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頒發(fā)的獎狀中說:
“在中國遭遇國內外嚴重局勢之長時期中,《大公報》對于國內新聞與國際新聞之報道,始終充實而精粹,其勇敢而鋒利之社評影響于國內輿論者至巨。該報自于1902年創(chuàng)辦以來,始終能堅守自由進步之政策;
在長期作報期間,始終能堅執(zhí)其積極性新聞之傳統(tǒng);
雖曾遇經(jīng)濟上之困難,機會上之不便以及外來之威脅,仍能增其威望!3制渲袊鴪蠹堉凶钍芫粗刈罡粏⒌弦饬x及編輯最為精粹之特出地位。《大公報》自創(chuàng)辦以來之奮斗史,已在中國新聞史上放一異彩,迄無可以頡頑者!
“中國報紙獲得國際榮譽獎章只此一家,只此一次! 張季鸞面對巨大的榮譽,發(fā)表了《本社同人的聲明》社評 :
“中國報原則是文人論政的機關,不是實業(yè)機關……以本報為例,假若本報尚有渺小的價值,就在于雖按著商業(yè)經(jīng)營,而仍能保持文人論政的本來面目!
在一個“大動蕩的時代”,《大公報》始終“保持文人論政的本來面目”,力圖“用輿論的力量糾正這個時代的錯誤、黑暗與罪惡”,不斷地“發(fā)表負責任的評論”,這是王韜、梁啟超以來文人辦報的傳統(tǒng),也是《大公報》的傳統(tǒng),是新記《大公報》風靡亂世中國幾十年的關鍵,在整個百年言論史上還沒有另一家報紙曾經(jīng)攀上這樣的高度。百年回首,我們依然為此感到驕傲、激動、悲傷,甚至沮喪。
二、前無古人的“四不”
一百年前,英斂之初創(chuàng)《大公報》,以“開風氣,牖民智”的宗旨,標揭“大公”的旗幟,在腐朽、黑暗的皇朝末世以無黨無偏、直言敢諫而著稱。熊少豪在《五十來年北方報紙之事略》中指出“《大公報》創(chuàng)辦之始,宗旨純正,言論激切,一時聲譽雀起,惜鋒芒太露,致遭官府之忌,而惹政客之注意,
卒為某黨所收買,坐是營業(yè)日散,銷路日減!钡 “敢言” 的精神長久地被人們所記誦。
“辦報非難,持久斯難,而百折不移卒能發(fā)揚光大者,斯尤難之難也!痹谥袊鴪髽I(yè)史上能歷經(jīng)風云變幻、幾度易主堅持下來并發(fā)揚光大,影響了幾個時代的應首推《大公報》。1926年9月1日,《大公報》中斷了一年之后終于續(xù)刊,發(fā)表由張季鸞執(zhí)筆的《本社同人之旨趣》(署名“新記公司大公報記者”),提出前無古人的“四不”方針:
“第一不黨。黨非可鄙之辭。各國皆有黨,亦皆有黨報。不黨云者,特聲明本社對于中國各黨閥排戲,一切無聯(lián)帶關系已耳。惟不黨非中立之意,亦非敵視黨系之謂。今者土崩瓦解,國且不國,吾人安有中立袖手之余地?而各黨系皆中國之人,吾人既不黨,故原則上等視各黨,純以公民之地位發(fā)表意見,此外無成見,無背景。凡其行為利于國者,吾人擁護之;
其害國者,糾彈之。勉附清議之末,以彰是非之公,區(qū)區(qū)之愿,在于是矣。
第二不賣。欲言論獨立,貴經(jīng)濟自存。故吾人聲明不以言論作交易。換言之,不受一切帶有政治性質之金錢補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投資是也。是以吾人之言論,或不免囿于知識及感情,而斷不為金錢所左右。本社之于全國人士,除同胞關系一點外,一切等于白紙,惟愿賴社會公眾之同情,使之繼續(xù)成長發(fā)達而已。
第三不私。本社同人,除愿忠于報紙固有之職務外,并無私圖。易言之,對于報紙并無私用,愿向全國開放,使為公眾喉舌。
第四不盲。不盲者,非自詡其明,乃自勉之詞。夫隨聲附和,是謂盲從;
一知半解,是為盲信;
感情所動,不事詳求,是謂盲動;
評詆激烈,昧于事實,是謂盲爭。吾人誠不明,而不愿自陷于盲!
在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年頭,在邵飄萍、林白水慘遭殺害之后不久,有了這樣的“四不”承諾,人們才有可能了解“確實的消息”,讀到“負責任的評論”,這是不幸之中的一幸,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呈現(xiàn)出的亮色。也正是因為這樣,《大公報》才迅速從地方報紙“變成一個全國的輿論機關”(胡適)。自近代報紙產(chǎn)生以來,無論上海的《申報》、《時報》、《新聞報》,還是北京的《晨報》等都沒有像《大公報》那樣持久、深刻地影響了中國。《大公報》作為同人經(jīng)營的民間報紙,總經(jīng)理兼副總編輯胡政之常說,他們是“文人論政”、“為民請命”,言論始終是它的生命線,從張季鸞到王蕓生,兩代執(zhí)筆政的都是具有獨立品格的知識分子,它的言論之所以享譽海內外是因為:
“一是‘公’,指動機無私,評述問題竭力將‘我’撇開,盡到客觀的探討。二是‘誠’,指誠意,盡研究之功,諳利害得失之數(shù),而發(fā)誠心為國的言論。三是勇,指勇于發(fā)表,包含‘不畏強權’與‘不媚時尚’兩義。重視對政治的言責,與對社會扶助匡道的責任!
《大公報》的作為,實際上就是中國報紙要成為“第四種權力”的一次卓有成效的嘗試。今天我們重讀那些激動過一個時代的評論,仍然會被他們的無私、誠意和勇氣所感染,在他們看來這是“現(xiàn)代報紙應盡之職務”,體現(xiàn)了他們“服務社會”的志趣,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深懷文章報國之志”,而沒有個人私利的追求,張季鸞《無我與無私》一文說得很清楚 “根本上說,報紙是公眾的,不是‘我’的。譬如發(fā)表一主張,當然是為主張而主張,不要夾雜上自己的名譽心或利害心。而且要力避自己的好惡愛憎,不任自己的感情支配主張!彼粌H身體力行而且直接影響了后來的大公報人,而今《季鸞文存》、《蕓生文存》早已成為傳世的經(jīng)典。
三、從張季鸞到王蕓生
張季鸞的三“罵”,他對屠殺青年的抗議,對國民黨“以黨治國”的明確反對這些就不必說了!熬拧ひ话恕 之后,他發(fā)表《望軍政各方大覺悟》社評疾言厲色——“國家今日受此奇辱,人民遭此奇劫,凡過去現(xiàn)在政治上負責之人,雖自責亦無法謝國人!”1932年5月5日,國民黨當局被迫與日本簽定上海停戰(zhàn)協(xié)定,兩天后《大公報》發(fā)表的《愿國民清夜自問》社評直接指出“皆上層社會之罪”,“今執(zhí)政之人,固昔年從事革命者,其能凜然反省,與民眾共同奮斗,幸也。不然,惟有望大多數(shù)民眾之自為。……真正救國大業(yè),最后必由民眾自己完成之。至于現(xiàn)在社會優(yōu)越地位之人,不從速努力,必盡遭淘汰無疑耳。”
1944年以后王蕓生開始在重慶《大公報》嚴厲批評時政,12月4日即日寇占領獨山前一天,他發(fā)表社評強烈批評國民黨政府,反對“以空間換時間”,主張徹底革新政治,一、“凡國人皆曰可去的人盡量去之……容納黨外人參加國務及政策……”;
二、“在民主統(tǒng)一團結抗戰(zhàn)的大原則上宣布黨派問題解決了”;
三、“宣布與熱誠助我的盟邦更進一步合作”。同時呼吁蔣介石親自到貴陽督戰(zhàn)。在12月22日的社評《晁錯與馬謖》中,他提出“除權相”、“戮敗將”的主張,矛頭直指孔祥熙、何應欽。
二十多年間,《大公報》從來沒有放棄輿論監(jiān)督的自覺,保持了“文人論政”的本來面目。即使是1935年12月起天津《大公報》發(fā)表青年范長江轟動一時的旅行通訊“中國的西北角”,女記者彭子岡為桂林《大公報》寫的通訊“重慶百箋”,都生動地披露了社會黑暗、官場黑幕等。早在1930年4月11日、6月6日和1931年3月12日,《大公報》就客觀報道了紅軍的消息,并配發(fā)短評贊美紅軍紀律嚴明。1945年9月2日,《大公報》記者采訪米蘇里號日本投降簽字儀式的報道也與其他報紙不一樣。儀式結束,雖然籠罩在勝利的狂熱氣氛之中,國民黨政府軍令部長徐永昌卻“語氣沉重”、感慨地對記者說,“今天無論是投降的日本還是受降的各國,都應該懺悔。”
1945年11月22日,復刊不久的上!洞蠊珗蟆啡鐚崍蟮懒死罱∥、金仲華、周建人、徐伯昕、馬敘倫、唐弢、許廣平、傅雷等知識分子簽署的文化界宣言,要求即日廢止新聞檢查制度,禁止一切非法沒收取締書刊行為,恢復言論出版的完全自由。1948年7月8日,國民黨悍然查封有二十年歷史的民間報紙南京《新民報》,10日,上!洞蠊珗蟆钒l(fā)表了王蕓生執(zhí)筆的《由新民報?劤霭娣ā飞缭u。隨后又發(fā)表毛健吾、曹聚仁、胡道靜等24位新聞界、文化界、法學界人士的《反對政府違憲摧殘新聞自由,并為南京新民報被停刊抗議》。在整個20世紀40年代后期的大動蕩中,《大公報》對那些侵犯人權、魚肉人民的惡劣行徑,幾乎都進行了報道,并公開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如《莫失盡人心》和《為江浙人民呼吁》等評論)。
四、“獨立的人格”與“獨立的發(fā)言權”
這樣的言論、報道決定了不僅常常會得罪權貴、朝廷,而且也遭到過共產(chǎn)黨的猛烈批判。
1930年,《大公報》因為客觀報道中原大戰(zhàn),不見容于南、北軍閥,在蔣介石的南方被扣(因為4月7日曾全文刊出馮、閻系將領鹿鐘麟領銜勸蔣介石下野的通電,其中有“論者謂善言為先生說完,惡行為先生作盡”之句),在閻錫山控制的平津受到“警告”!洞蠊珗蟆窞榇嗽4月24日公開發(fā)表啟事,公布“警告”內容,并聲明:“本報絕不變其獨立公正之立場,決無受任何方面賄賂津貼之情事。地方政令雖愿遵守,至于官廳諒解于否,只有聽其自然!钡诙煊职l(fā)表社評《訴之公眾》,再次強調“不賣”的主旨,一時名聲大震,不到半年,發(fā)行量就由3萬上升到5萬。
1935年12月3日,張季鸞發(fā)表社評《勿自促國家之分裂》,對宋哲元進行了毫不客氣的批評,激怒了這位手握大權的平津頭號人物,遭到停郵處分。南京、上海報界紛紛發(fā)表評論聲援,到12月12日才解除。
1943年2月,王蕓生發(fā)表催人淚下的《看重慶,念中原》社評,蔣介石勃然大怒,下令《大公報》停刊三日。
1946年6月23日,“下關慘案”中《大公報》記者高集遭毆打受傷。
1947年,《大公報》重慶版8名記者及家屬、上海版記者唐振常、駐廣州特派記者陳凡先后被捕。
這是《大公報》堅持“文人論政”,報道“確實的消息”,發(fā)表“負責任的評論”的必然結局,最后連王蕓生也因發(fā)表同情學生運動的社評,1947年12月30日的國民黨《中央日報》社論對他破口大罵。1948年7月,連續(xù)發(fā)表《在野黨的特權》、《王蕓生之第三查》等社論罵王蕓生是“新華社的應聲蟲”。
桂林《大公報》向貪污宣戰(zhàn),當局幾次來報館抓人,徐鑄成說文章是他寫的,如果要抓就抓他。
李純青發(fā)表一篇言論激烈的文章,國民黨當局要追究責任,胡政之說:“他是我們的人,文章在我們報紙上刊載,一概由我負責!笔潞笠痪湓捯矝]告訴本人。
這就是《大公報》坦然直面權勢的表現(xiàn)。
《大公報》長期堅持國家中心論,在外敵入侵、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它的選擇已永遠載入民族抗戰(zhàn)的史冊。從1931年,天津《大公報》作出“明恥教戰(zhàn)”的決策,長篇連載王蕓生編著的《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到1937年12月14日,上海淪為“孤島”,《大公報》拒絕送檢,斷然?瑫r發(fā)表擲地有聲的兩篇評論《暫別上海讀者》、《不投降論》:“我們是中國人,辦的是中國報,一不投降,二不受辱!
從張季鸞在武漢《大公報》發(fā)表的一系列震撼人心、影響至深的社評,到1941年12月13日香港淪陷前夕,《大公報》與讀者悲壯告別,以“ 留取丹心照汗青”相許。胡政之甚至說,我們要吃下砒霜毒死老虎,以報國仇。
王蕓生說過,“我作為一份民間報紙的發(fā)言人,要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我才有獨立的發(fā)言權,我才有資格說真話,對國民黨才能嬉笑怒罵。同時,待國共雙方都必須一樣,是我一貫的原則。” 《大公報》對國共重慶談判雖然充滿希望,王蕓生寫過《毛澤東先生來了》等熱情洋溢的社評,(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稱之為“大團圓”、“大喜事”,但談判結果一公布,其態(tài)度就變得非常冷靜——“檢讀一過,思緒起落,雖百感交集,卻一時難以言說,是滿意或失望,只覺得有極大的希望,而不必輕下斷語!1945年10月25日,他發(fā)表《為交通著急》, 11月20日,又發(fā)表《質中共》社評。第二天,《新華日報》發(fā)表社論《與大公報論國是》,予以嚴厲駁斥。1946年4月16日,《大公報》發(fā)表《可恥的長春之戰(zhàn)》,以第三者的立場批評共產(chǎn)黨,《新華日報》則針鋒相對發(fā)表了《可恥的大公報社論》。
同時我們也不能忽略,在國民黨嚴酷的新聞檢查制度下,《大公報》的版面上長期堅持“不用‘共匪’、‘匪軍’字樣,只用‘共黨’‘共軍’,它承認共產(chǎn)黨是國民黨的反對黨,而不是‘土匪’。”比如派曹谷冰到蘇聯(lián)采訪,派范長江去西北采訪都是當年罕見的舉措。
作為具有全國影響的大報,無論是堅持批評當局,還是批評革命黨的立場,甚至在國民黨敗局已定的1948年仍重申“自由主義者的信念”,提出“第三條道路”。這些完全都是它獨立的選擇。既是大公報人又是中共地下黨員的李純青回憶,“第一,不論新聞采訪或評論,我不知道有一事一字來自大公報以外的指示、暗示或操縱,所有一切宣傳,幾乎全是大公報工作人員主動創(chuàng)作、獨立思考的。我問大公報舊同事,皆如此說!眳嵌Σx開大公報后“便不再過問大公報的方針及人事經(jīng)營”!暗诙⒋蠊珗髢葲]有一個國民黨組織,并且絕不允許國民黨員在報社內部活動。……錄用新人必須無黨無派!蠊珗蠓Q為無黨無派的報紙并不是偽裝,不但言論獨立,組織也名副其實。大公報內雖有地下共產(chǎn)黨員,也沒有組織!
1943年胡政之公布的《大公報》社訓雖然只有“不私”、“不盲”兩條,但并不表示他放棄了“不黨”、“不賣”的追求,他們一貫不接受政治津貼,保持經(jīng)濟獨立,“文章報國”是他們始終如一的理想。就算胡政之最為人垢病的兩個“污點”,——官方牌價購買20萬美圓外匯、被逼去國民大會簽到也無法遮掩《大公報》“文人論政”的熠熠光芒。
五、“星期論文”的創(chuàng)舉
作為《大公報》重要言論特色的還有由社外學者執(zhí)筆的“星期論文”,有人說它與社評、新聞通訊、新聞標題共同構成了《大公報》的“四大特色”,這是《大公報》所獨創(chuàng),1934年1月1日,《大公報》登出《本報特別啟事》,每星期天請社外名家擔任撰述。張季鸞提出這個設想,一是減輕寫社評的負擔,二是加強與文化教育界的聯(lián)系。從那一天起直到1949年5月,15年間即使炮火連天,敵機轟炸之下也沒有間斷過,共計發(fā)表了750篇,作者多達200多人。
最初擔任撰述只有丁文江、胡適、翁文灝、陳振先、梁漱溟、傅斯年、楊振聲、蔣廷黻等8人。此后,任鴻雋、張奚若、吳景超、梁實秋、馬君武、何廉、吳其昌、陳衡哲、竺可楨、太虛、范旭東、蔣百里、邵力子、穆藕初、孫科、陳立夫、雷海宗、郭沫若、茅盾、老舍、費孝通、蔡尚思等不斷加入。以大學教授及各界名流為主,還包括個別軍政顯要,左中右各色人等兼收并蓄(這一點和《大公報》編輯、記者的情況相似,以無黨派的自由知識分子為主,同時兼容并包,不少左派記者都在《大公報》成名)。第一篇是胡適當年1月7日發(fā)表的《報紙文字應該完全用白話》。1934年到1935年丁文江、張奚若、胡適等就獨裁與民主問題進行論戰(zhàn),其中有些文章也作為“星期論文”出現(xiàn)。
1944年10月8日,《大公報》發(fā)表拉斯基的《對于中國勝利展望的一些感想》,從這一天開始向來請本國學者執(zhí)筆的“星期論文”將“公開于世界學者”。接著,發(fā)表了四位英國學者的論文,還翻譯了一位日本人的論文。這是《大公報》準備“走向世界輿論舞臺的嘗試”。
值得一提的還有知識分子群體聯(lián)名發(fā)表的文章,1942年5月17日,伍啟元、李樹青、沈來秋、林良桐、張德昌、費孝通、楊西孟、鮑覺民、戴世光……這些來自西南聯(lián)大的經(jīng)濟學和社會學教授聯(lián)名發(fā)表了《我們對當前物價問題的意見》;
1944年5月16日,楊西孟、戴世光、李樹青、鮑覺民、伍啟元等聯(lián)署發(fā)表《我們對于物價問題的再度呼吁》(未作“星期論文”刊出);
1945年5月20日,“星期論文”再度發(fā)表戴世光、鮑覺民、費孝通、伍啟元、楊西孟聯(lián)名的《現(xiàn)階段的物價及經(jīng)濟問題》,提出“消除‘既得利益’集團的權勢”;
1945年2月24日,傅斯年、任鴻雋、王云五、宗白華、儲安平、吳世昌、陳銘德、趙超構等20人發(fā)表《我們對于雅爾塔秘密協(xié)定的抗議》;
1946年1月6日,沙學俊、初大告、任美鍔、唐崇禮、干鋒、呂復、蔣孟引、朱伯康、吳斐丹、程式等十位無黨派教授聯(lián)名發(fā)表《論今日國是》,提出九點政治主張,要求“國民黨還政(包括軍權)于民”,“共產(chǎn)黨還軍(包括治權)于國”,“實行民主政治和國家統(tǒng)一”,“實現(xiàn)和平,開始建國”。這些言論矛頭直指權勢集團,就政治、經(jīng)濟、外交等重大問題表達了他們獨立的看法,并不一定代表《大公報》的立場,卻是《大公報》文人辦報的理想所在,報紙以言論為重,總編輯主要就是抓言論,自己也筆耕不輟,張季鸞彌留之際還不斷與王蕓生討論評論的寫作。
胡政之在1936年說過,“報館比學院更了解社會,接觸實際,超然公正,洞察全局。這樣才能把報紙辦成社會向導、輿論權威。”“我們向來主張學術自由,在政治允許范圍之內,各種學派都可百家并存,各抒己見,相互探討;
為了民族復興,求同存異。我們的社評和《星期論文》,就是這樣,并不都順從當局的意圖。正由于我們不是政府機關,不食祿領俸,客觀公正,可以發(fā)揮自由思想!
這番話不僅是胡政之個人的觀點,也是《大公報》始終堅守的信念,——客觀公正,超然獨立,思想自由,學術自由,百家并存,各抒己見,等。實際上就是追求言論、新聞自由,以實現(xiàn)他們“文章報國之志”。
1935年吳鼎昌入閣做官,公開辭去《大公報》社長一職,離開《大公報》。1941年9月6張季鸞在重慶辭世。整個抗戰(zhàn)期間,即使在極為惡劣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大公報》還到處開花,先后在武漢、重慶、香港、桂林四地出版,桂林版發(fā)行量最高達6萬多份,重慶版的發(fā)行量9萬多份。抗戰(zhàn)勝利后,《大公報》最盛期同時在上海、重慶、天津、香港四地出版,發(fā)行量達20萬份,這個數(shù)字今天看來也許不算什么,在半個多世紀之前卻差不多是中國報紙所達到的最高記錄。
1949年4月14日,胡政之在上海黯然謝世。作為《大公報》第二代執(zhí)筆政者,王蕓生1948年11月初悄悄離開上海。1949年2月,天津《大公報》改名《進步日報》,6月17日,上海《大公報》發(fā)表《新生宣言》,標志著新記《大公報》時代的正式結束。1957年在《光明日報》的儲安平、《文匯報》的徐鑄成都成為右派之后,王蕓生僅僅因為毛澤東一言才逃過一劫,1980年 5月30日他在北京病逝。
眾所周知,《大公報》的成功離不開胡政之的經(jīng)營、張季鸞與王蕓生的文章,還有吳鼎昌的資本,但正如老大公報人郭根所說“這固然是成功的因素,但并非全部。我覺得《大公報》的成功,大部在于中層干部的健全。以全國報館來說,沒有一家擁有像《大公報》那樣素質高的中堅分子,無論是內勤與外勤!痹诿箞髽I(yè)史的人物中我們看到了無數(shù)大公報人的身影,不管他們最后走上了什么路,卻都作出了各自獨特的貢獻——徐鑄成、張琴南、范長江、孟秋江、曹谷冰、金誠夫、李子寬、徐盈、彭子岡、肖乾、楊剛、王文彬、張高峰……這是一串長長的名單。今天或者明天,我們都不該忘記他們。
時光流逝,這些曾以“文章報國”的大公報人如今大都已離開人世(其中不少人是以自殺方式結束自己寶貴生命的,如楊剛、范長江、孟秋江等),《大公報》也早已只剩下香港一家。在遙遠的南國繁華喧囂之中,回望百年,透過整整一個世紀的塵埃,英斂之時代、張季鸞和胡政之他們的時代都已定格在發(fā)黃的歷史畫卷中,但誰也無法抹去這些先人的足跡,無論是悲是喜,是歌是泣,都讓后人神往不已。
2002年5月杭州
。ㄊ杖 傅國涌《文人的底氣》,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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