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國民族主義問題的爭論由來已久，它每次出現(xiàn)的高潮都和中國特定　的外部事件相聯(lián)系。此次也不例外。它再次重復了這樣的模式：中國民族主義的興起與外部力量的催生和塑造是分不開的。它是內(nèi)生的，也是外發(fā)的。

　　不同于以往爆發(fā)的民族主義激情，此次由海外華人和留學生群體推動，挺身而出站在“民族主義”最前列的正是中國接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年輕一代，這使得很多人慣用的“民粹主義”批判的模式失效了。對于某些學者的做法，符合自己理念就是“民意”，不符合就是“民粹”，我們已經(jīng)見識太多。國外媒體認為，這是因為這些年輕人在國內(nèi)受的教育是刻板宣傳的緣故，——但是，這無法解釋為什么此次民族主義運動恰是從海外接受“西化”教育最多的群體開始的。正是因為身居海外的切身體驗，促使中國八〇后一代開始尋求自己的政治身份，并且激活了他們探索中國歷史，特別是百年以來中國歷史的熱情。國內(nèi)某政治學者說，“這是一群自覺被侮辱與被傷害的人”，“最激進的民族主義往往誕生于這些以為黑白皆掌握，又有技術有力量、溫飽不愁的人。”（《中國新聞周刊》4月23日），這個判斷隱含的結論是，“海外民族主義”是吃飽了撐的，無事生非。但是，如果衣食有憂的“民粹”和衣食無憂的白領、小資、中資，都歸于“民族主義”的行列中，這仍然只是一種被迫害的虛幻想象？還是這些學者對西方的一廂情愿本身是“想象”的產(chǎn)物呢？

　　 “海外民族主義”的真正要旨在于，正是置身海外的年輕華人以個人身份進入西方的過程中，開始質(zhì)疑建立在全球化和市場化基礎上的“普世價值”，這些他們在國內(nèi)接受教育時曾熱誠接受的觀念。是現(xiàn)實本身逼迫他們?nèi)シ此己托袆�，——為什么對中國的指責是以赤裸裸種族主義的語言來完成的，而且是出自曾被他們高度信賴的CNN？那些看不到CNN就沒有權利反CNN的指責，是刻意混淆不同的問題。起訴CNN的海外華人是否只是“自覺”被侮辱和傷害？他們已經(jīng)用行動做出了回答。問題在于，為什么正是“海內(nèi)”的一些學者和媒體無法直面全球化過程中的現(xiàn)實，無法直面今天世界范圍內(nèi)的新、老帝國主義的問題與現(xiàn)象？從而，無法乃至拒絕理解中國的民族主義，這是我們今天需要反思的關鍵。

　　中國的民族主義形成于二十世紀內(nèi)憂外患的革命和建國的過程中。它的核心是對外反抗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對內(nèi)實現(xiàn)區(qū)域內(nèi)各民族的自治與平等。從孫中山到毛澤東，中國二十世紀以來最重要的革命家和政治家都為中國民族主義的獨特內(nèi)涵做出了貢獻。從二十年代開始，中國最杰出的歷史學家、社會學家如顧頡剛、費孝通、白壽彝、譚其驤等一大批知識分子，都用畢生精力去致力于保全中國多元文化發(fā)展的民族主義理論和實踐，并且不同程度地批判和檢討了西方建立在單一族裔基礎上的民族主義理論，后者正是今天全球化背景下種族清洗等暴力的根源。今天，中國知識界對西方中心主義的批判，應該從對西方民族主義中的問題批判入手，這不僅是因為這是迫切的現(xiàn)實問題，而且更重要的，這也是我們今天重新討論國家和社會問題的基礎。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國家合法性的來源，也是考驗。改革開放三十年，東西部差距的持續(xù)加大，正是分裂主義加以利用的溫床，但這不是漢藏問題，而是中國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問題，是全球化的市場分工導致的沿海和內(nèi)地的問題。因此，反思中國的民族主義，不是去附和西方中心主義的偏見而喪失自己的立場，而是如何更有力地促進國家對內(nèi)在平等的基礎上實現(xiàn)區(qū)域發(fā)展，克服單純依靠市場經(jīng)濟帶來的不平衡，對外積極尋求全球正義的實現(xiàn)。批判西方霸權，不是對“正義”的棄絕，而是相反，是對正義的堅持；
不是為了陷入以經(jīng)濟利益為唯一訴求的“國家主義”，而是如何為建立基于平等、合作基礎上的全球新秩序而努力。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的民族主義應該是基于國際主義基礎上的民族主義，對國際上一切弱小民族的同情和扶助，本來就是中國民族主義的應有之義。從孫中山先生開始，就是把中華民族的解放與世界上弱小民族的解放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以實現(xiàn)世界上所有民族自由平等的大同目標，這是我們今天不應該忘記的二十世紀的政治遺產(chǎn)。

　　如此內(nèi)與外的結合，才能實現(xiàn)幾代人為之奮斗的中國民族主義的真正內(nèi)涵。

　　2008年4月28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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