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令舊香(外二篇)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飛絮飄落,融入了那一池春水,孳生出滿眼的綠萍;春筍一個尖一個尖迫不及待地從土里冒出來,轉(zhuǎn)眼已是棵棵秀竹。姹紫嫣紅的花瓣被誰偷偷挪移到了這亭軒中,池塘畔?不遠處,零落的花枝間仍有“留連戲蝶時時舞”。蔥郁的莊稼外,綠蔭濃密,乳鳩稚燕嬉戲盤旋。
在這些芳情氤氳的暮春別樣情致中,穿著謝公屐的史達祖,扶著祓蘭,看著流淌的曲水,情不自禁地吟出了一闋濃濃的傷情:
“墜絮孳萍,狂鞭孕竹,偷移紅紫池亭。余花未落,似供殘蝶經(jīng)營。賦得送春詩了,夏帷攛斷綠陰成。桑麻外,乳鳩稚燕,別樣芳情。荀令舊香易冷,嘆俊游疏懶,枉自銷凝。塵侵謝屐,幽徑斑駁苔生。便覺寸心尚老,故人前度謾丁寧?障嗾`,祓蘭曲水,挑菜東城。”
這是南宋詞人史達祖的《慶清朝》。史達祖身無科名,史無傳記,關(guān)于他的生平事跡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記載。他是寧宗朝權(quán)臣韓侂胄頗為倚重的一個堂吏,韓侂胄的一切文牘皆出自他的手。開禧二年(1206),韓侂胄北伐失敗,次年被殺,史達祖亦被彈劾,受黥刑,死于貧困中。
我卻因這“荀令舊香”,沉在了別樣的傷情中。
雖然說好光陰,壞光陰,都將花謝花飛。但是總有人是要拾揀這些好光陰。因為好與壞永遠只是相對的。
在電視劇《我的前半生》里,離婚之后的陳俊生想讓羅子君把大房子讓給他住時說:我想,你多少能不能念點舊情。
羅子君說:你跟我離婚的時候,你念過舊情嗎?我求求你念念舊情,不要拋下我和平兒,你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說的。
雖然憤恨,雖然傷痛,在陳俊生無奈地轉(zhuǎn)身離開時,羅子君還是說:房子的事我會考慮的。
羅子君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就心軟了。她說看著一個過去給我依靠,讓我羨慕不已的男人,突然變得像孩子一樣膽怯和無助,我確實如他們所說顧念起了舊情。只是這些舊情的成分里,不再有依戀,更多的是憐惜。
行走在好光陰里的人,總是無暇顧及光陰的存在。可是光陰卻不會因為懷才不遇而稍有躊躇,它依舊沉穩(wěn)向前。
十八歲,她和她在同一個班級。她們同出同行,同起同宿,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形影不離。那時,她們就覺得生活就應(yīng)該永遠這樣單調(diào)而美好地重復(fù)下去。
后來她有了她的他,她也有了她的他。她們難得一見。
畢業(yè)前夕,他已不再是她的他,他也不再是她的他。
她告訴她,他為了留校如何低三下四,不擇手段;她也告訴她,他為了留城,如何攀得高枝,離開她的。然后她們一齊把這些都扔在了風里,奔向各自的前程去了。
再讀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那句話——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更有了“旬令舊香”的味道。
她是愛過的。她愛上了一個才情、出身都不及自己,還薄情寡義的男人,而且愛得低到塵埃里去了。在他們共處的時局紛亂的年代,他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說:“我必定逃得過,唯頭兩年里要改姓換名,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找得見!彼f:“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
所以,她是慈悲的。1947年6月10日,他收到了她的信:“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jīng)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qū)懶艁恚乙嗍遣豢吹牧。”信里的“小吉”是“小劫”的隱語。她對他確實是慈悲的,只待他小劫過后,才與他訣別。信里還附了她的兩部電影劇本《不了情》和《太太萬歲》的全部稿酬30萬元。
她是懂得的。她愛上他的時候未必不知他的生命里有過許多過客。她曾在《傾城之戀》里寫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實在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nèi)耸嵌嗝葱,多么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分開!孟裎覀冏龅昧酥魉频模
所以,她是寬容的。在溫州的小旅館,張愛玲夸范秀美長得漂亮,要給她作畫像。范秀美也端坐著讓她畫,胡蘭成在一邊看?蓜偣闯瞿橗嫞嫵雒佳郾亲,張愛玲忽然就停筆不畫了,說什么也不畫了,只是一臉凄然。范秀美走后,胡蘭成一再追問,張愛玲才說:“我畫著畫著,只覺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了,你還只管問我為何不畫下去!彪x開溫州時,她只道:“你到底是不肯。我想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
在一個人的后半生里,會有一大半的時間是要拾揀舊光陰的,是要細細品味這樣的一些旬令舊香的。
火紅的記憶
黝黑的柏油路蜿蜒地向前延伸,兩旁是茂密蒼翠的松樹林,林間碧草青青,時不時地點染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頭頂是潔凈開闊的白云藍天。不知不覺中,那些關(guān)于火紅的記憶猶如松林里的菌子一朵一朵地冒了出來。
此刻,在縣文聯(lián)組織的“尋韻火紅”筆會的車上,我被火紅的美麗打敗了。
我對火紅的最早記憶是外婆去世的那一年。那年七月的一天,我剛剛領(lǐng)到初中畢業(yè)證,正為將迎來一個自由自在長假而欣喜的時候,回家就聽到了外婆去世的噩耗。爺爺、奶奶、外公去世得早,我無緣與他們見面,外婆就成了祖輩留給我的唯一記憶,而且外婆一直是跟我們居住的,后來才去了在火紅工作的舅舅家。
我隨父母匆匆趕到了火紅。那時的火紅到處是裸露的紅土,一下車,漫天的塵土撲面而來。我確實被它們的熱情嚇壞了,不敢睜眼看路,是母親把我拖到舅舅家的。外婆安詳?shù)厮诠啄纠,只是臉色有些蒼白。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一個去世的人,外婆的安靜和藹的面容,消除了我對死人的莫名的恐懼感。
喪事料理完以后,我跟隨表哥、表嫂們?nèi)チ艘粋叫硝廠河的地方。去那里的路可真難走,有多少度的坡度我不知道,只記得我站著就直往下滑,根本邁不開步子,真的是舉步維艱。后來是長我一歲的表姐告訴我把腳放橫了走。這一招果然很湊效,我止住了下滑的趨勢,可以慢慢挪步子了。我想,再艱難的路,都有人能夠走過去,這是一個尋找方法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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