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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雙碧:毛澤東、吳晗與《朱元璋傳》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朱元璋傳》是吳晗的代表作,解放前和解放后的版本毛澤東都看過,并且多次提出意見。平心而論,一部普通的歷史著作,引起毛澤東如此關注,在毛澤東的歷史上并不多見。但是,大約也正因為如此,在新中國成立后,吳晗對《朱元璋傳》的修改傾注大量心血,并抱著十分慎重的態(tài)度,以至于1954年的修改本,在聽了意見之后,也未敢出版。當然,毛澤東所提的意見,絕不會只是枝節(jié)性的具體意見,而吳晗所能虛心接受和理解的也未必是毛澤東的本意。下面想就吳晗寫作《朱元璋傳》的過程,以及毛澤東對《朱元璋傳》的關心,略作論述。

          

          吳晗初寫朱元璋

          

          明史專家吳晗對于朱元璋研究的重視,是可想而知的。早在1943年,他就寫成了《由僧缽到皇權》一書,并于1944年由重慶在創(chuàng)出版社出版。此書印制期間,又收到潘公展、邸維廉主編的《中國歷代名賢故事集》的征稿,約他寫一部《明太祖》,還要附一個內(nèi)容相應的年表。吳晗原不肯接受,由于朋友的多方勸說,才決定由夫人袁震寫一部四萬字的《明太祖》。誰知袁震的稿子寄出后,出版商說已登了廣告,作者只能是吳晗。出版商將錯就錯,廢了袁震稿子,重排吳晗《由僧缽到皇權》的稿子,書名改為《明太祖》。

          

          至于為什么吳晗要寫《由僧缽到皇權》(又名《明太祖》)這本書,1946年吳晗在《<明太祖>和<由僧缽到皇權>》一文中作了這樣的說明:“在敘永分校來回路費弄得傾家蕩產(chǎn)之后,家鄉(xiāng)淪陷了。老母弱妹衣物蕩然,無以為生。加以物價天天在漲,實在沒有辦法支持下去了!眲偤茫环Q為“戰(zhàn)國策派”的林同濟從重慶來到昆明,約吳晗寫《由僧缽到皇權》一書,講定稿酬一萬元,分三期付款,第一期可以預支三千元。吳晗說:“一萬元在那時候是一個大數(shù)目,抵得上半年多的薪水,于是不得不欣然同意了!边@是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是吳晗在1964年寫的《朱元璋傳·序言》中說的:“由于當時對反動統(tǒng)治蔣介石集團的痛恨,以朱元璋影射蔣介石,雖然一方面不得不肯定歷史上朱元璋應有的地位,另一方面卻又指桑罵槐,給歷史上較為突出的封建皇帝朱元璋以過分的斥責,不完全切合實際的評價!鄙厦媸菂顷蠈憽队缮彽交蕶唷穬蓚動機的說法。

          

          《由僧缽到皇權》全書分為“流浪青年”、“從士兵到元帥”、“開國皇帝”、“恐怖政治”、“家庭生活”五章。這本書的特點是通俗、易懂、生動。但當時處在戰(zhàn)爭年代,能參考的書籍太少,連過去讀過的《明太祖實錄》、《皇明祖訓》、《大誥》等書也無法找到,甚至像郎瑛《七修類稿》一類的普通書也找不到,在這種史料緊缺的條件下,要寫成一本內(nèi)容充實的明太祖朱元璋的傳,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吳晗畢竟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學者,他憑著不多的普通書籍,以及自己寫過的有關明史的論文,平時積累的讀書卡片等等,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寫成《由僧缽到皇權》一書。由于他文筆生動、善于取材,這本書讀起來還頗能引人入勝,不失為一本好的通俗讀物。

          

          毛澤東審讀了《朱元璋傳》

          

          《由僧缽到皇權》和《明太祖》由于是二名一書,加上缺乏科學性,有些內(nèi)容不夠?qū)嵤虑笫恰_@對于嚴謹?shù)氖穼W家吳晗來說,總感到心有愧疚。1946年復員北平以后,便決定著手寫作《朱元璋傳》。他說,“改寫的目的,是為和作廢了的初稿《明太祖》和《由僧缽到皇權》有所區(qū)別。個人感情對前兩本書實在太壞,簡直在痛恨。”吳晗從1947年開始重寫,1948年寫成。這時候的吳晗已經(jīng)不僅是一位學者,而且是一名革命戰(zhàn)士了,新寫成的《朱元璋傳》,盡管在史料和理論分析方面都比過去加強,但在當時形勢的影響下,影射蔣介石也比過去更為自覺,更為激烈了。在章目上,把“流浪漢”的標題改為“小流氓”;
        相應的如“誅殺功臣”、“搞特務統(tǒng)治”、“興文字獄”等寫得更為有聲有色?傊怀鲆粋暴君的形象,從流氓到暴君,這當然是借古諷今的表現(xiàn)手法。

          

          1948年《朱元璋傳》完稿后,吳晗將稿本帶到石家莊解放區(qū),并呈送毛澤東。毛澤東精通文史,對朱元璋這個人物的評價尤寄予特別關注。他在百忙中,認真地審讀了吳晗的《朱元璋傳》,不僅在會見吳晗時,說了一些具體的意見,而且在史學方法論上也提出了分量很重的意見。

          

          毛澤東當面談的具體意見中,突出的一例是關于對農(nóng)民起義領袖彭瑩玉(人稱彭和尚)的描述。吳晗在《朱元璋傳》中說:“彭瑩玉可以說是典型的職業(yè)革命家,革命是一生志氣,勤勤懇懇播種、施肥、澆水、拔草。失敗了,研究失敗的教訓,從頭做起,決不居功,決不肯占有新播種的果實。第一次起義稱王的是周子旺,第二次作皇帝的是徐壽輝,雖然誰都知道西系紅軍是彭和尚搞的,彭祖師的名字會嚇破元朝官吏的膽,但是起義成功以后,就煙一樣消散了,回到人民中間去了。任何場所,以至記載上,再找不到這個人的名字了!眳顷腺潛P彭瑩玉是“功成不居”,不是為做官而革命的。這反映了吳晗本人的思想,他本人就是想在革命成功之后,回到平靜的書齋生活中去。

          

          毛澤東讀到上述有關彭瑩玉功成不居的文字,大不以為然,他當面向吳晗指出:

          

          像彭和尚這樣堅強有毅力的革命者,不應有逃避行為,不是他自己犯了錯誤,就是史料有問題。

          

          毛澤東在退還《朱元璋傳》稿本時,還特地給吳晗寫了一信。信中未再涉及任何具體意見,而是著重談到了史學研究中的方法論問題。全文如下:

          

          辰伯先生:

          

          兩次晤談,甚快。大著閱畢,茲奉還。此書用力甚勤,掘發(fā)甚廣,給我啟發(fā)不少,深為感謝。有些不成熟的意見,僅供參考,業(yè)已面告,此外尚有一點,即在方法問題上,先生似尚未完全接受歷史唯物主義作為觀察歷史的方法論。倘若先生于這方面加力用一番功夫,將來成就不可限量。謹致

          

          革命的敬禮!

          

          毛澤東

          

          十一月二十四日

          

          這封信對《朱元璋傳》是贊揚多些,還是批評多些,多年來不少讀者,包括吳晗本人在內(nèi)都以為是對《朱元璋傳》作了很高的評價。其實未必。細細研讀這封信,我們可以看出,毛澤東信中主要談了兩點:一是贊揚作者“用力甚勤,發(fā)掘甚廣;
        ”二是批評吳晗“似尚未完全接受歷史唯物主義作為觀察歷史的方法論”。前面的贊揚是指作者的功力,未涉及到觀點;
        而后面的批評是從宏觀角度上提出問題的,毛澤東雖然沒有舉出具體例子,但卻可以從許多方面進行理解,例如,對朱元璋的總體評價、對以朱元璋影射蔣介石、對朱元璋為鞏固政權搞特務統(tǒng)治、搞誅殺功臣、搞文字獄的指責等等。

          

          只是因為吳晗當時是毛澤東的客人,座上賓,是被邀請來參加新政協(xié)的,有些意見不便提得過于直接、過于尖銳罷了。

          

          可惜吳晗對于毛澤東的意見,始終沒有理解好,或者說始終有個錯覺,以為彭和尚問題和歷史觀問題是一回事。他回到北平,便發(fā)憤重新讀書,果然發(fā)現(xiàn)了過去所沒有注意的史料,彭瑩玉是戰(zhàn)斗到底,被元軍殺害的。發(fā)現(xiàn)這條史料,吳晗很高興。1950年他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我克服了“超階級”觀點》的文章,其中談到在石家莊毛澤東約他談了一個晚上,“特別指出彭和尚這一條,給了我極深刻的階級教育,挖出我思想中的毒瘤,建立了我為人民服務的觀點!钡1965年版的《朱元璋傳·序言》中還談到毛澤東批評過的彭瑩玉“功成身退”的問題,并說“這個錯誤觀點,在理論上得到啟發(fā),我承認了錯誤”。

          

          其實,彭瑩玉功成身退的問題,是個具體問題,即主要是史料問題,彭瑩玉在杭州被元軍所殺的史料一發(fā)現(xiàn),便迎刃而解了。問題是吳晗自己也有“功成身退”的思想,所以對彭瑩玉的“功成身退”大加贊賞。而1948年冬,革命戰(zhàn)爭形勢有了很大發(fā)展,新政權的建立已經(jīng)提到日程上來了。革命正在用人之際,從政治角度看,毛澤東當然不會贊成吳晗稱許“功成身退”的思想。從這點說,毛澤東有關彭瑩玉“功成身退”說法的批評,確實是對吳晗的教育,吳晗檢查了自己的“超階級”觀點,也是從這個角度講的。

          

          吳晗對于毛澤東關于歷史觀的宏觀批評,或則不知所指,或則以為只是指彭瑩玉的問題。這可以從他由石家莊回到北平,直到在對《朱元璋傳》進行第三稿、第四稿的修改中,他都很少談到毛澤東關于歷史觀的批評,得到證明。特別值得提出的是,1954年毛澤東看了《朱元璋傳》的第三次修改稿后,毛澤東明確提出:“朱元璋是農(nóng)民起義領袖,是應該肯定的,應該寫的好點,不要寫的那么壞!(見《北京盟訊》1981年第三期袁溥之《憶吳晗同志二三事》)在這里,毛澤東明明關注的是對朱元璋的總體評價問題,而不是其他一些什么具體問題。若由此及彼,回想毛澤東在石家莊時提出的意見,所謂唯物史觀問題,實則是對朱元璋的評價問題。

          

          如果這個推論是正確的,解讀毛澤東在石家莊讀《朱元璋傳》后的意見,乃至推想毛澤東讀《朱元璋傳》時的心態(tài),就不會太困難了。

          

          顯然,毛澤東讀《朱元璋傳》,更多的只能是從學術的角度看,不可能把它當成政治著作看,對《朱元璋傳》激烈地影射攻擊蔣介石他未必有興趣,特別是把朱元璋說成小流氓,看了也未必舒服。況且,毛澤東多次說過,奪取政權和民族解放戰(zhàn)爭,實際上是一場農(nóng)民的戰(zhàn)爭。朱元璋是通過農(nóng)民起義奪取政權的,在歷史上開創(chuàng)了“洪武之治”的局面,可稱為一代名君。而從某種意義上說,毛澤東也是農(nóng)民軍領袖,即將建立的政權,也要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時代。盡管時代不同了,革命的性質(zhì)也不一樣,但對朱元璋這樣一個人物,過多的貶斥,從毛澤東的感情上總有點過不去。然而,當時反對蔣家王朝正以排山倒海之勢進行著,反蔣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隊伍越大越好,所以,毛澤東當然不好直接批評拿朱元璋影射蔣介石不妥。只好以曲筆提出自己的意見。

          

          為何吳晗不修改對朱元璋的貶評

          

          吳晗得知毛澤東關于《朱元璋傳》第三次修改稿的意見后,又看到其他學術界的朋友提出的關于“階級關系、階級矛盾、階級分析不夠,對朱元璋這個歷史人物評價也不夠全面”。吳晗把這一修改稿壓了下來,沒有再交付出版。但他也沒有按照毛澤東兩次提出的意見對書稿大改的意思,特別是對朱元璋的貶評,并沒有想過多地改動它。這大約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當時史學界正在糾正40年代出現(xiàn)的一種風氣,即一些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為了打破被禁錮的言論,把歷史研究當做對敵斗爭的一種手段,這是當時革命斗爭的一種需要,本無可非議,但這種指桑罵槐的史學,畢竟是不科學的。這些嚴肅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總感到欠妥。于是,在50年代郭沫若、范文瀾、翦伯贊、吳晗等人,都檢討了他們在40年代以寫歷史作為影射、批評蔣介石的做法是不科學的。其中范文瀾檢討了他在寫《中國通史簡編》時,“借吳蜀聯(lián)合拒魏來類比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借孫權來類比國民黨反動派破壞統(tǒng)一戰(zhàn)線,把孫權描寫成幾乎是全部黑暗的人物。這是不符合當時的歷史事實的!眳顷袭敃r也檢討了借寫朱元璋影射蔣介石,給朱元璋以“過分的斥責”。盡管當時那樣寫是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發(fā)生的,但從學術研究的角度看是不可取的;
        二是吳晗畢竟是個正直的史學家,秉筆直書在他思想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我和王宏志合著的《吳晗傳》中,曾經(jīng)寫了這樣一段話:“要說吳晗寫《朱元璋傳》有什么悲劇,那么,悲劇恰恰是由于它的題材早已被一種超凡的力量拑制著,而吳晗并不知覺,仍然按照一位正直學者的思路來修改《朱元璋傳》,他沒有真正領會毛澤東的批評,更沒有認真貫徹!

          

          這里不妨舉一個例子:關于誅殺功臣,吳晗在寫了朱元璋炮制胡惟庸、藍玉兩案,株連殺害達幾萬人之后,又寫了這樣一段話:“不但列將依次被殺,甚至堅守南昌七十五日,力拒陳友諒的義子親侄朱文正也以親近儒生、心懷怨望被鞭死。義子親甥李文忠立下大功,也因左右多儒生,禮賢下士,被毒死。徐達為開國功臣第一,洪武十八年生背疽,據(jù)說這病最忌吃蒸鵝。病重時朱元璋卻特賜蒸鵝。徐達流淚當著使臣吃下了,不多日就死!弊掷镄虚g對朱元璋誅殺功臣報以極大不滿,而對被殺功臣卻寄予極大的同情。吳晗寫到殺胡惟庸廢棄相位時說:“從中書省綜掌政權一變而為皇帝親自管理庶政,……皇帝變成總攬一切的獨/裁者了。”吳晗還是忍不住指責朱元璋搞“獨/裁”。

          

          吳晗是個史學家,最尊重的是史實。新中國建立前,他曾經(jīng)因為“紅軍”和“民軍”一字之爭,寧可放棄一部史著的出版機會。他研究明史多年,對朱元璋早有個基本看法,在30年代,他寫過《胡惟庸黨案考》,這篇文章當是沒有受政治氣候左右時寫的,文中他指責朱元璋是“一個十足的自私慘刻的怪杰。”說朱元璋“賦性猜嫌,深恐遭知識分子譏刺”。(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說他禮賢下士是“裝”出來,直至大局已定便大興文字獄。朱元璋“設學興教”,“進用宋納一流刻薄寡恩的教師”,“造就出一批聽命唯諾的知識分子出來,作皇帝個人的馴仆”。如今,要吳晗完全放棄這些史實和原有的觀點,塑造一個光輝形象的朱元璋是不可能的。

          

          吳晗在50年代初期著手修改《朱元璋傳》,比較側(cè)重于史料運用的準確性和分析問題的科學性,是可以理解的。況且,毛澤東當時還未進入個人迷信的座艙,他的話還沒有“一句頂一萬句”。關于中國古代史分期問題的討論,毛澤東的周秦封建論只作為一種意見,允許討論。因此,毛澤東對《朱元璋傳》1954年稿本的批評,吳晗大約也只當做一種“意見”加以考慮而已,并沒有認真貫徹。這一點從1954年到1965年兩個版本對照,可以清楚地說明:1954年稿本,全書分七章二十四節(jié);
        1965年版全書分八章二十三節(jié)。內(nèi)容和基本框架大體上沒有變,基調(diào)大體相似,看不出是由把朱元璋“寫得那么壞”,改變成對朱元璋“寫得好點”。至于對農(nóng)民戰(zhàn)爭,從解放前的第二個版本到第三、第四個版本都是肯定的,特別是第三、第四個版本,如果說對農(nóng)民戰(zhàn)爭評價高了一些,恐怕也只能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特點而已,在這方面,《朱元璋傳》絕不是評價不當?shù)牡湫汀?/p>

          

          吳晗對朱元璋的總體評價

          

          朱元璋在鞏固朱明王朝的過程中,所采取的種種手段,有其建樹的一面,也有其殘暴的一面。他用了無數(shù)的無辜的功臣、文人、官吏、百姓的血來鞏固他的政權。吳晗對這段歷史作了畫龍點睛的描述:“朱元璋用嚴刑重罰,殺了十幾萬人,殺的主要是國公、列侯、大將;
        宰相、部院大臣、諸司官吏、州縣胥役;
        進士、監(jiān)生、經(jīng)生、儒士、文人、學者;
        僧、道;
        富人、地主等等?傊际墙y(tǒng)治階級的內(nèi)部成員,他心目中的敵人。他用流血的手段進行長期的內(nèi)部清洗工作,貫徹‘以猛治國’的方針,鞏固了朱家王朝的統(tǒng)治!痹1965年版的最后,即“辛勤的一生”之后加上了這樣一大段,大約有兩千多字,對朱元璋進行總體評價。就文章結(jié)構而言,頗有畫蛇添足之嫌。但無疑作者是費了心機的,因為把總體評價放在最后,等于為讀者作個小結(jié),可以加深人們的記憶。問題是這個總體評價,是否就符合毛澤東提出的“應該寫得好點”,“不要寫得那么壞”呢?最后這個總評或許就是吳晗認真酌定的呢!

          

          吳晗對朱元璋的總體評價是這樣寫的:朱元璋在我國歷史上的封建皇帝中,是一個比較卓越的人物。其功勞在于統(tǒng)一全國,結(jié)束了元末二十多年戰(zhàn)亂的局面;
        在立國之后,能夠吸取歷史教訓,對農(nóng)民作了一些讓步,大力鼓勵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興修水利,允許農(nóng)民盡力開墾荒地,大大增加了自耕農(nóng)的數(shù)量;
        解放了奴隸,改變了元王朝官僚大量擁有奴隸的落后局面,增加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勞動力。朱元璋還保護商業(yè),取消書籍和田器征稅,繁榮了市場。他還改變了元朝的匠戶制度,推進了民間手工業(yè)的發(fā)展。在嚴懲貪官污吏方面,大大改變了元末惡劣的政治風氣。這些措施都是有利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的,有利于社會前進的,是為明朝的前期的繁榮安定局面打了基礎的,是應該肯定的。

          

          對于朱元璋的不足和過失,吳晗歸納了這樣四條,即:一,他“以猛治國”的方針,過分地運用特務組織,制造了許多血案,野蠻殘酷的刑罰,大量的屠殺,弄到“賢否不分,善惡不辨”的地步。許多勛勞卓著的大將和文人,毫無理由地被野蠻殺害,錦衣衛(wèi)和廷杖兩樁弊政,在明朝整個統(tǒng)治時期發(fā)生了極其惡劣的作用,都是他開的頭,立的制度。二,政治上的措施是必須隨社會、時代的變化而改變的。朱元璋卻定下皇明祖訓,替他一二百年后的子孫統(tǒng)治定下了許多辦法,并且不許改變,這就束縛了限制了此后政治上的任何革新,阻礙了時代的前進。三,他所規(guī)定的八股文制度,只許鸚鵡學舌,今人說古人的話,卻不許知識分子有自己的思想、看法,嚴重地起了壓制新思想、摧殘科學、文化和進步的有害作用。四,他自己雖然不信神仙、報應,卻為了使臣民信服,大肆宣揚許多荒誕的神跡,欺騙毒害人民,這種方法也是很惡劣的。吳晗的結(jié)論是:“朱元璋有許多功績,也有許多缺點,就他的功績和缺點來看,還是功大于過的”。

          

          從這個總體評價看,如果不抱偏見,應當說對朱元璋的評價是客觀的、實事求是的。但是,如果把對朱元璋的評價和1957年后中國的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如誅殺功臣、定下皇明祖訓、壓制知識分子言論等等,使人讀起來,很容易產(chǎn)生某種聯(lián)想和不快。至于像江青這樣的人,讀了朱元璋不許后妃干政,后妃不許出宮門,后妃不得和宮外通信,違者處死……等等,她的心態(tài)是可想而知的。難怪她一見到此書的稿本,便暴跳如雷,揚言要批判它。而毛澤東本來對吳晗是很關心的,先后兩次閱讀了《朱元璋傳》的稿本,鄭重提出了意見;
        《毛澤東選集》出版后,還親自簽字要吳晗“指正”。但是,吳晗寫了《海瑞罷官》后,毛澤東親自點名批判吳晗,說吳晗“是國民黨”,“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并且以他“開刀”,揭開“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吳晗在什么地方觸怒了毛澤東,僅僅是《海瑞罷官》這一劇本呢,還是包括《朱元璋傳》中對朱元璋的貶評呢?人們不得而知。但《朱元璋傳》成為吳晗“文革”中的一大罪證,是史學界的人們都知道的。(來源:《炎黃春秋》1999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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