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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國涌:林昭——中華圣女,您讓所有茍活者失去了生命的重量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你在陰霾中死去,必定在晴空下復(fù)活!

          

          一部記錄片復(fù)活的不僅是一個時代的記憶,更是復(fù)活了一個幾乎被湮沒的靈魂。當(dāng)我第一次流著淚看完《尋找林昭的靈魂》時,我就被林昭的思想、被她身上那種堅不可摧的精神力量所震撼了,從這一刻起,我深深地感受到她才是20世紀(jì)后半葉本民族最優(yōu)秀的知識份子。她堅決不向極權(quán)、暴政低頭,以生命反抗極權(quán)、暴政,被虐殺的命運便已注定。但她以自己肉體的死贏得了精神的生,她身上有一股堅不可摧的精神力量,足以抗衡一切絕對無情、武裝到牙齒的世俗力量,盡管世俗的專橫力量可以像捏死螞蟻一樣,毀滅她36歲年輕的軀體,還要無恥地向她的母親、家人收取5分錢的子彈錢,但她的精神依然挺立在歷史的天幕下,隨著時光的流逝,日益顯示出她的人格力量的強大,讓我們這個卑微的民族看到最后一線希望。

          如今,她的大部份血寫的文稿還塵封在專政機關(guān)的檔案柜里,僅憑記錄片摘錄的片言只語、零星的文字,我敢說她的思想不僅足以與比她晚了將近十年才覺醒的顧準(zhǔn)相媲美,不少方面甚至超過了顧準(zhǔn)。如果說她在1957年的北大校園里公開提出「組織性與良心的矛盾」時,她對這個制度、對那個時代的認(rèn)識還是朦朧、模糊的,那么在60年代初,當(dāng)她身陷囹圄,遭受種種世人難以想像的迫害、摧殘時,她對自由的理解、他對奴役制度的思考等等,幾乎都達到了與我們現(xiàn)在相對接的認(rèn)識水平。她說:

          「自由是一個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體,只要還有人被奴役,生活中就不可能有真實而完滿的自由。除了被奴役者不得自由,即使奴役他人這也同樣不得自由!

          「當(dāng)我們深受暴政的奴役,我們不愿做奴隸的同時,我們自身作為反抗者,但我們不能建立新的形式的奴役制度。」

          在40年前的暗夜里,她在彌漫著血腥氣的牢獄中竟然提出了這些超越了整個時代的觀點,無疑是石破天驚的。即便到了今天,她昔日的同伴、她的同學(xué)也鮮有人達到這樣的認(rèn)識高度。相反,其中還不乏這樣的人,他們對自己肉身的茍全津津樂道,打心眼里漠視林昭付出的犧牲,并為自己的幸存而竊喜。

          1957年之前的林昭,雖然富有才華、善良、正直,但她的思想與她的同時代人并無太大的差距。但反右運動的發(fā)生改變了一切,她把1957年稱為「一個染滿中國知識界和青年群之血淚的慘淡悲涼的年份」,自那以后,她就「日益看穿了那偽善畫皮下猙獰的羅剎鬼臉」,所以她「斷然不能容許自己墮落到甘為暴政奴才的地步」。她是北大右派學(xué)生中唯一拒絕檢討的一個,在整個「青春代」乃至所有人都停止了思想的年代,在毛澤東陰魂至今不散的大地上,她40年前就已一眼洞穿「披著洋袍的真命天子」不過是神化政治、個人迷信的產(chǎn)物。

          林昭中學(xué)時讀的教會學(xué)校,有基督教教育的背景,所以她才會自稱奉著十字架的自由戰(zhàn)士。盡管自青少年時代起她就接受了馬克思主義,踏上了左傾的道路,曾是國民黨蘇州城防司令部黑名單上的人,也曾積極投身土改工作,熱烈地崇拜過毛澤東,為1949年的到來歡欣鼓舞。但一旦她從反右的騙局和浩劫中覺悟過來,不僅她的思想穿透了強權(quán)的鐵幕,而且她在話語體系上也完全擺脫了那個時代意識形態(tài)的任何烙印,她使用的是一套清新的、純粹的、乾凈的語言,與狂熱的、虛偽的、殘酷的革命話語毫無牽扯,這在她的同時代人中顯得出類拔萃,甚至是獨一無二的。比如,比她晚了10年的王申酉賴以批判現(xiàn)實的思想資源仍然來自馬克思主義。這一切大約得益于林昭的中學(xué)教育和家庭,得益于她的基督教信仰,她一次次地反覆使

          用人性、人心、良知、良心這些詞匯,她不斷地向暴政、極權(quán)、極權(quán)制度、極權(quán)統(tǒng)治、奴役制度開火,哪怕被壓成齏粉也決不畏縮,因為她深深地認(rèn)識到毒蛇般的極權(quán)專政不但「斷送著民族的正氣」,而且「增長著人類的不安」,更是「玷污了祖國的名字、加劇著時代的動蕩」。她有著火一樣的熱情,對她棲身的這片大地懷有始終如一的愛。

          1949年她曾拒絕出國留學(xué),她至死也沒有為自己的這一選擇感到后悔,她對暴政的痛恨和她對民族、對生活、對同胞的愛是奇異地交織在一起的。她無比沉痛、無比惋惜——「怎么不是血呢?我們的青春、愛情、友誼、學(xué)業(yè)、事業(yè)、抱負(fù)、理想、幸福、自由,我們之生活的一切,這人的一切,幾乎被摧殘殆盡地葬送在這污穢、罪惡的極權(quán)制度的恐怖統(tǒng)治之下。這怎么不是血呢?」40年前,她血寫的這些清晰、簡潔的文字,足以把一個非人的萬惡的制度永遠(yuǎn)釘在歷史的墻壁上。

          有些人為林昭之死感到惋惜、悲傷的同時,責(zé)怪她為甚么求死而不求生,對她的犧牲不以為然。林昭的血書、詩歌,她一次次的抗?fàn)、呼號都表明,她在意的是情操、大?jié)、正氣,她追求的是做人的尊嚴(yán),她決不會為了茍全性命而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停止她對暴政的反抗,更不會改變她的思想,她渴望生,渴望幸福、自由、愛情、友誼,人類生活中最美好的一切,為此她不能選擇偷生。她熱切地向往投身于「文藝復(fù)興——人性解放運動」,在一個人奴役人的制度下,她的所有追求無疑都是有罪的,不是她決意要為自己的信仰、理想獻出寶貴的不可復(fù)制的生命,而是罪惡的制度絕對容忍不了她,最后她尋求美好生活的愿望被殘酷的槍聲剝奪,她的生命之帆被恐怖的極權(quán)折斷,與其說是她求死,不如說她是為了生而死的。我永遠(yuǎn)忘不了林昭在獄中送給張元勛的那個帆船,小小的帆船在特寫鏡頭中被放大,成為一個美麗而傷心的象征。它表示,即使在鐐銬加身,高墻重圍,隨時面臨被虐殺的日夜里,林昭的心靈依然是那么純凈,她對人間的愛,她對未來生活的真誠期盼,都在小小的帆船中定格。哪怕到最后一刻,她也沒有放棄過對生活的信念,但這一切永遠(yuǎn)不會成為她在精神上屈服、下跪的理由。當(dāng)然,她也不畏懼流血——

          「誠然我們不惜犧牲,甚至不避流血,可是像這樣一種自由的生活,到底能不能以血洗的辦法,使它在血泊中建立起來呢?中國人的血歷來不是流得太少而是太多,即使在中國這么一片深厚的中世紀(jì)的遺址之上,政治斗爭是不是也有可能以一種較為文明的形式進行,而不必訴諸流血呢?」

          40年后,當(dāng)我們聽到這樣前瞻性的聲音,不得不驚訝于她穿透歷史的思想能力,不得不震撼于她具有宗教情懷的極為明晰的理性,她的思想使她獲得了任何黑暗的暴政所難以戰(zhàn)勝的一種力量,這是子彈打不倒的力量。她從不乞求暴政對賜給她自由,她不要廉價的「解放」,她說:「真正的解放,不是央求人家網(wǎng)開三面,要靠自己的力量進行抗拒,使他們不得不任我們自己解放自己。不能仰賴權(quán)威的恩典給我們把頭上的鐵鎖打開,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它打破,從那黑暗的牢獄中,打出一道光明來!

          為了尋求這樣的「一道光明」,林昭淪陷在無邊的黑暗之中,但即使在黑暗中,她也沒有停止吶喊,她也沒有放棄捍衛(wèi)最后的做人尊嚴(yán),張元勛探監(jiān)時目睹了她對獄警的「不客氣」,就是在魔爪之中,她也不想唯唯諾諾,她也要活出個人樣來。她的死為一個可恥的時代畫上了一個血跡斑斑的問號。36年前的龍華,沒有桃花為她而開,她年輕的生命嘎然終止。36年后,她在胡杰的記錄片中復(fù)活,光芒四射,美麗如初。

          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極為黑暗的年代,林昭血寫的詩歌、書信、文章幾乎成了唯一的亮色,她與張中曉、顧準(zhǔn)等思想者不一樣,她更是一個行動者,她用生命實踐了自己的思想,像自己的思想那樣生活,她的思想從來不屬于抽屜,她的血書從來都是一種戰(zhàn)斗,她是一個戰(zhàn)斗的民主主義者、人道主義者,一個自由戰(zhàn)士。她不僅以她的思想,而且以她的行動擊退了一個可詛咒的時代,盡管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青史無情也有情,那些蠅營狗茍的學(xué)者名流、腦滿腸肥的大亨官僚終將成為一杯糞土,最多在歷史的長夜中化為蚊子、蛆蟲,而林昭永遠(yuǎn)站立著,她的文字浸透著殷紅的血跡,穿透了一切時空的限制。她是中華民族的自由女神,是本民族最優(yōu)秀的兒女,是中國人追求自由、民主、人權(quán)的無可爭議的象征,她舉起的火炬不會因為她被槍殺而熄滅,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林昭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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