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拯救一棵樹和保釋一個人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在2007年11月21日的《舊金山紀事報》上,同時可以讀到兩篇關于兩樁不同法庭審理的報道。這兩樁審理都牽動許多讀者對過去人道災難的回憶。第一樁是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市法院審理是否要砍掉一棵有病的橡樹。第二樁是聯(lián)合國支持在柬埔寨設立的紅色高棉特別法庭11月20日首次開庭,審理前紅色高棉金邊S-21監(jiān)獄負責人康克由(Kaing Guek Eav,別名杜赫)的保釋申請。
這是一棵被稱作為安妮.弗蘭克樹的西洋栗樹。這棵栗樹已經(jīng)有150到170年樹齡,生長在靠近阿姆斯特丹中心的“安妮之家”博物館的地方。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當?shù)聡{粹占領荷蘭的時候,安妮和她的家人都藏身在這座房子的閣樓里。也就是在這里,安妮寫下了聞名于世的《安妮日記》。安妮從1942年6月12日她13歲生日時開始記日記,直到1944年8月被人告發(fā),關進納粹的集中營。1945年4月安妮在集中營死于傷寒,終于沒有能等到盟軍解放集中營的一天。
從安妮藏身的小閣樓往外看,這棵栗樹是她唯一能夠看得見的一道自然風景。她在日記中好幾次記敘了這棵栗樹。1944年2月23日她寫道,“我們向外張望藍色的天空,光禿禿的栗樹發(fā)出露水的光亮,海鷗和別的鳥穿過天空,閃著銀光,我們感動出神得透不過氣來。”1944年4月18日她記敘道,“四月真好,不熱也不冷,偶爾下著蒙蒙細雨,我們的栗樹開始長葉子了,這里那里還開了少許的小花!1944年5月13日她寫道,“我們的栗樹花全開出來了,已經(jīng)長滿了葉子,比去年更漂亮!
安妮.弗蘭克樹從1993年就出現(xiàn)了健康問題,阿姆斯特丹市為了拯救這棵樹已經(jīng)花了16萬歐元。由于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阿姆斯特丹市議會于2007年11月13日宣布將在11月27日砍掉這棵樹。11月15日荷蘭樹木基金會經(jīng)過專家論證,宣布這棵樹仍具有抗風暴和自我維持的能力。11月20日,法官貝德(Jurjen Bade)在聽證期間,親自帶領法庭同僚視察了這棵樹,在聽取爭論雙方專家報告之后,貝德法官宣布,阿姆斯特丹市對拯救安妮.弗蘭克樹尚未盡責,應當再繼續(xù)想法挽救,不到最后一刻不得砍樹。市議會11月13日關于砍樹的決議于是取消。
恰巧也是在11月20日,柬埔寨關于紅色高棉的特別法庭首次開庭,審理前紅色高棉金邊S-21監(jiān)獄負責人康克由的保釋申請?悼擞蓜e名杜赫,今年66歲,他于2007年7月以反人類罪被指控,且已向法庭認罪。從1975到1979年,在杜赫負責的S-21監(jiān)獄中,至少有16,000多人受到暴力虐待、嚴刑拷打,隨后被送往屠殺場地處死。從這所監(jiān)獄中生還的只有14人。
康克由的辯護律師提出希望法庭能夠允許他交保出獄,理由是他此前曾被關押8年但未受起訴。辯護律師宣稱,康克由被關押如此長時間,已經(jīng)造成了對人權的侵犯,“盡管他沒有挨打,也沒受到其他虐待。”但在場柬埔寨觀眾對律師此番言論的反應是一陣哄笑。
和1962年在納粹罪犯法庭上的阿道夫·艾克曼(Adolf Eichmann,納粹德國的高官,也是在猶太人大屠殺中執(zhí)行“最終方案”的主要負責者)一樣,康克由在先前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他所有的行為都是聽從了上級指示,而當時的所有領導人很清楚屠殺情況!斑M行屠殺的命令不是一個人下達的,不是只有波爾布特一個人,所有的中央領導都知道!
安妮.弗蘭克和康克由的名字出現(xiàn)在同一天的報紙上,當然是巧合。但這兩個名字所可能代表的兩個野蠻時代之間難道就沒有任何非巧合的聯(lián)系嗎?正是因為有了象康克由這樣的志愿劊子手,才會有象安妮.弗蘭克這樣的無辜受害者。正是象康克由這樣的死亡使者,直接奪走安妮.弗蘭克們的生命。拯救安妮之樹,其實是為了保存對野蠻歷史的記憶,也是為了保留一個生命勇氣的寶貴象征。在納粹野蠻年代的暴力威脅下,從頂樓向那棵大栗樹張望的安妮,她在對大自然的贊美中,給我們留下的就是這樣的生命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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