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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允若:何必給章含之涂上厚厚的油彩

        發(fā)布時間:2020-06-09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名噪一時的章含之去世了。一般說,一個人過世以后,后人總要更多的肯定他生前的優(yōu)點和業(yè)績,以表紀念之情。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死都死了,何必老記著他的不是呢?這是一種客觀的、寬容的、比較符合常情的態(tài)度。可是,這也不能另走極端,人為地隱惡揚善,無端地涂脂抹粉,任意把人捧上九霄。就拿這位女性來說,這兩天大報小報、連篇累牘,說什么“一代名媛”啊,“著名作家”啊,“杰出的外交官”啊,還把那樣的挽聯(lián)“胸含海岳滿腔深情歷經風雨終無悔,國之瑰寶一代名媛笑談春秋猶未盡”用粗體字標出,豈不炒得有點離譜了吧。而況,在我們國家,真正“胸含海岳”的人,真正“歷經風雨”的人,真正大有功于國家的棟梁,真正與人民休戚與共的作家,往往得不到像樣的悼念,在媒體上甚至得不到一席之地,這豈不太過顛倒了嗎?

          所謂名媛云云,當然涉及她的出身。眾所周知,章含之是章士釗的養(yǎng)女,章士釗曾任民國初期段祺瑞政府的教育總長。章士釗在任內曾壓制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的學運、釀成了1924年的“三一八”慘案,為此頗受進步知識界的批評指責。但在危難時期資助過毛澤東,又是毛的老鄉(xiāng),解放后因而受到新政府的特殊厚待。而章含之本是上海灘的一名交際花(人稱康克令西施)的私生女,后來為章士釗所收養(yǎng),就此成了名門之后。

          章含之的前夫洪君彥是燕京大學經濟系畢業(yè)生,長期任北京大學教授、系主任。他倆在學生時代(洪讀大學,章讀高中)相識相戀,“戀愛八年,結婚十年”,郎才女貌,本是人們稱羨的一對,可是在“文革”這個特殊的年代卻又宣告離異。

          按章自己的說法,離異之事和毛澤東的“指示”有關。1963年毛澤東過七十大壽時,舉行家宴,請了幾位湖南故舊,包括程潛、葉恭焯、王季范、章士釗等人,章含之隨父赴宴。席間談起章含之的專業(yè),說是在外語學院教英語,毛澤東半開玩笑地要她來教英語。其實,毛澤東的外事秘書林克本就是他的英語教師,毛的保健醫(yī)師李志綏英語也不錯,之所以又讓章含之來,不過是消閑之道、“積極的休息”(林克語)罷了。每周讓章含之去一次,大約一小時,除了“教英語”,便是聊天、散步,如此這般陪伴了半年光景。但這段經歷卻讓章含之平步青云,隨后就調進了外交部,再后來就結識了喪偶不久的喬冠華,再后來就當起了外長夫人了。

          喬冠華倒真是個頗有才華的外交官,1971年作為中國代表團團長,首次出席聯(lián)大會議,應對得體,風度翩翩,頗為世人矚目。可惜晚節(jié)不保,“文革”后期投靠“四人幫”,把矛頭指向周恩來和鄧小平,“四人幫”的組閣名單中還準備封他副總理之職!八娜藥汀钡古_后,他這外交部長就當不成了。而在和“四人幫”來往中,章含之則是積極的參與者和聯(lián)絡者,最直接的事例便是1976年那封“告御狀”的信件(見附件)。信中提到康生病危,想起要王海容、唐聞生向毛澤東傳話,說江青、張春橋都是叛徒,還要王、唐二人去找王觀瀾、吳仲超取證。王、唐二人跑來問喬冠華,是否認識這兩個可以作證的人。這是發(fā)生在半年多以前的事,大概隨著權力斗爭的發(fā)展、隨著喬章和王唐矛盾的發(fā)展,這時便成了章含之打小報告的材料。這封不尋常的信件,表面上是給毛澤東的、實際上卻是討好江青向江青通風報信的(江青得知以后暴跳如雷)。誰知毛澤東并不領情,反而批評喬、章二人,“借中央之刀”企圖“殺害”王海容和唐聞生。不過,喬和章討好“四人幫”的言行,已是無法洗刷的污點,他們也因此嘗到了苦果。而這大概就是章含之的“歷經風雨終無悔”吧。

          喬冠華去世后,章含之寫了不少回憶錄,特別是她同喬冠華的“十年風雨情”,寫得真切動人,一時間似乎成了“著名作家”。但是學界不乏批判的眼光和質疑之聲,覺得她無非是在給喬和自己正名、畫像、甚至要戴上一些光環(huán)而已。

          最值得矚目的是她的前夫洪君彥,經過一番沉默以后,終于“忍無可忍”,站出來要作一番澄清。2004年起他在香港明報上發(fā)表《我和章含之離婚前后》的連載文章,后來因章含之病重住院,應女兒洪晃的請求,中斷了一時;
        至2006年,他取得女兒的理解重新把文章寫完,題目依舊,并在2007年由香港明報出版社出版。

          洪君彥的這本書,詳細敘寫了他和章含之從戀愛、結婚到離異的全部過程。他的中心意思是要澄清章含之在回憶錄中一再提到的離婚的原因:因為洪君彥有了外遇,她根據毛澤東的指示“要自己解放自己”,才同洪離婚的。根據洪君彥的敘述,文革開始后,洪本人被作為“白專標兵”、“修正主義分子”而打倒,一再遭到紅衛(wèi)兵的批斗、毆打、游街、剃陰陽頭等的折磨,又被迫住牛棚、監(jiān)督勞動。這時章含之不僅沒有一點同情之心,反而辱罵有加,使他痛不欲生。尤其令他痛心的是,正當自己關在牛棚里遭受折磨的時候,章含之同北京外語學院一位姓張的同事一起大串聯(lián)來到上海,當時章在洪的大姐家暫住,結果竟與張在那里發(fā)生關系,被大姐撞見;
        以后回到北京又維持這種曖昧關系,連章士釗的妻子也多次提醒過他。從此洪章兩人感情愈行愈遠、終至破裂。

          筆者不想過多地關注他們的感情糾葛,但是從洪君彥敘述的眾多細節(jié)(實在沒有理由懷疑這些逼真的細節(jié)敘述的真實性),人們不能不感到章的人品實在不敢恭維。

          比如:

          洪君彥被紅衛(wèi)兵剃了陰陽頭,只好一直戴著帽子,即便回到家里也不敢把帽子脫掉,生怕嚇著了才五歲的女兒?墒窍茨槙r一不小心給女兒看到了,女兒嚇得大哭起來。他不得不想方設法安慰孩子,可是章含之怎樣呢?“她坐在沙發(fā)上,雙腳蹺在茶幾上,用鄙夷的口氣對我說:‘你看你這個死樣子,你還有臉回來。‖F(xiàn)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要是你,跳到北海死了算了!f話時都沒用正眼看我。我當時大為震驚,心想:如今是我政治上受打擊最嚴重的時候,天天在學校挨斗。你明明知道我蒙受不白之冤,是無辜的,你不僅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卻用惡言惡語來挖苦我。這個女人心真狠!”

          又比如:

          有次周末,洪回到家里,他的外甥也在。章含之東翻西找,找出了當年兩人的結婚照。“不料她信手拿起一把剪刀,當著我和外甥的面,嚓嚓嚓把我的頭像統(tǒng)統(tǒng)剪掉。一面自嘲地說:‘與其讓紅衛(wèi)兵來剪,不如自己剪了算了!缓蟀炎约耗且话胧詹睾茫盐业囊话肴舆M垃圾筒。這可把我外甥看呆了。”這些婚紗照本是章含之竭力主張下照的,“過去這幾幅結婚照是我倆美滿婚姻的見證,我們曾經珍之惜之。而她現(xiàn)在卻把我的一半剪下來扔掉了。棄之如敝屣,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比如:

          洪自從知道章有了外遇以后,常有戒備之心。有一次隨手翻了章的手提包,“赫然發(fā)現(xiàn)她的皮夾里夾了一幀張某的照片。此外手提包里還有安全套。···發(fā)現(xiàn)這兩樣東西后,我憤怒極了。我當場要她把事情說清楚,她一時慌了手腳,不知所措。開始她一味抵賴、否認,可是在物證面前無言以答。我當時憤怒到極點,簡直要瘋了。我說:‘我要找張某人問清楚,你和他究竟是什么關系?’···在慌亂間章突然下跪認錯,表示悔改,并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我愈來愈像我的媽媽(指她的生母)了’!焙榫龔榱丝紤]孩子的命運,后來對這一切還是忍了下來,但是始終“心如撕裂般痛”,妻子的行為無異是“在我背后捅了一刀”,“家變的危機比政治迫害更加慘烈”。

          應該說,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夫妻兩人中若有一人被整,另一人難免要考慮離異之事。但是多數(shù)是迫于形勢、不得不然。而"戀愛八年,結婚十年"的夫妻,在一方受到無端迫害時,毫無同情憐憫之心,反而尖酸刻薄、惡語相加的畢竟不多,如此迫不及待地、明目張膽地另覓新歡的也不多。而章含之之所以如此,看來并非偶然。有文章提到,早在北京外國語學院讀書時她就顯示了政治上的投機性格。她是1957年反右派斗爭中“火線入黨”的。當時她揪斗“右派”極其積極,有一次在食堂用膳時,她領著一伙“反右積極分子”氣勢洶洶地進來,大喊口號,勒令“右派”學生站到桌子上去,不準他們吃飯。后來還是團委書記出面勸阻,才讓“右派”吃成了飯。所以,“文革”一到,她當然本能地認為被揪斗的牛鬼蛇神從此完蛋了,是非觀念和道德操守全都拋諸腦后,只覺得丈夫從此完蛋,自己必須另擇高枝了。充當毛澤東的“帝師侍讀”以后,這種心理進一步膨脹,于是后來的追求喬冠華,后來的積極向“四人幫”獻媚,也就是合乎邏輯的了。有論者認為,如果喬的忠實伴侶、真正的女外交官龔澎女士還在的話,喬冠華也不至于晚年失足的。

          斯人已去,我們本來不必太多地談論她生前的種種缺失,但是,無聊(或無知)的炒作、肉麻地涂抹油彩,不免讓人反感,所以就有上面的一番話。況且,借此回顧一下那個年代的人間萬象世態(tài)炎涼,管窺一下那個年代殘酷斗爭相互廝殺的政治環(huán)境,反思一下那個年代對人性的扭曲和糟蹋,鑒古察今,恐怕也是沒有壞處的。

          

         。▍㈤啠汉榫龔段液驼潞x婚前后》,明報出版社,2007年。)

          

          附件:章含之給毛主席的信

          

          去年夏季我們曾聽到一件誣告江青、春橋同志的事件,F(xiàn)在想來,這是鄧小平在幕后策劃的,F(xiàn)將事件經過向主席報告:

          去年夏天,大約八月,一天晚上,海容、小唐兩位同志來找我說有件事要了解。她們說她們去看了康生同志。是鄧小平帶話給她們說康老想見她們,后來康老的秘書直接打電話與她們聯(lián)系約時間。小唐說她們請示了了主席,主席同意后她倆才去的。

          接著,她們說康老病很重,恐不久于世了,因此有件心事要托她們轉報主席?道险f,江青、春橋兩同志歷史上都是叛徒,他曾看過春橋同志的檔案,是江青同志給他看的?道弦H荨⑿√普覂蓚人去了解情況,一個叫王觀瀾、一個叫吳仲超?道险f這兩個人可以證實江青、春橋同志是叛徒。海容、小唐說她們想問問喬冠華同志是否認識王、吳二人。喬說他只知有此二人,并不認識。她們又說,聽說江青同志的歷史叛徒材料在三十年代香港、華商的報紙上有登載,問喬當年在華南工作是否見到過這類消息和文章。喬說他只見過生活上對江青同志的攻擊,從未見過涉及政治叛變這一類的東西。關于春橋同志的情況喬說他完全不知道。當時我說文化大革命期間聽說上海有一派貼過大字報說春橋同志是叛徒,后來被壓下去了。

          當時我倆都勸王、唐兩位不要替康老傳這些話,我們說如果康老有事向主席報告,他可以口授他的秘書寫下來,而不應該叫兩個不了解情況的年青的同志傳這種話。我當時說尤其關于江青同志這些話更不應該傳,這樣做客觀上矛頭是對著主席的。小唐說他們這些老同志不會把江青同志的事擴大的,不過她應當退出政治活動,將來叫她養(yǎng)老,去看看她還是可以的。

          以后我倆再也沒有問起此事。但是在她們談此事后不久,有一次在人大會堂宴會散會時,我見到一個行動有點困難的老年人。正巧海容走過,我問她此人是誰。她說“這個人就是吳仲超”。不知這是否是她有意安排吳出席宴會的。

          以上情況特報主席參閱。

          

          含之

          一九七六車四月二十五日

          

          摘自章立凡《解讀喬冠華晚年際遇的一封信》,刊于《萬象》,第八卷第六期(總八十五期),遼寧教育出版社,二OO六年九月出版。轉引自《我和章含之離婚前后》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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