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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默:《晚年周恩來》讀后小識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晚年周恩來》的作者高文謙曾是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生平研究小組組長,黨史界核心人物,被挑來專門寫作毛傳與周傳的,后來不想再在夾縫中做文章了,帶著他接觸到的“絕密”字級資料和訪談筆錄,跑到哈佛寫了此書。此書可謂資料相當確鑿,感情色彩則比較中性,較為合乎史家之道,值得一讀,雖然有些評論仍有可商之處。甚至讀了此書,其他許多書都可免了。但可能作者年事已高,責編也沒能盡到責任,致文字頗有重復,乃一疵也。

          作者在書中一開篇就問道:“周恩來究竟是何許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換句話說,他究竟是圣壇上道成肉身的完人,還是大奸若忠的偽君子?是浩劫中扶危定傾的功臣,還是助紂為虐的幫兇?是有意扮演雙重角色,善于在政治上走鋼絲的演技大師,還是個內(nèi)心人格分裂,表里不一的兩面人?”

          敝以為,周氏不愧為黨內(nèi)“大儒”,雖也做過一些違心之事,卻都是出于萬般無奈,稟性善良而確有匡世之心和濟民之功,而一生奉行其所錯誤認知的“君臣之道”,并視此為“晚節(jié)”的最高準則,則是周氏最大的悲哀。幸而可略見欣慰者,老人家的秦道或權(quán)術(shù),在周氏逝后未久,畢竟還是敗倒在周氏的“粘乎拳”(唐德剛語)或“太極軟功”(高文謙語)之下,在有識者心中,早已有了結(jié)論了。其一生追求的留名青史之志竟得到了一個中國最大獨裁者的美謚(這是老人家自己承認過的——1958年八屆二中全會上,老人家說:“你罵我們是秦始皇,是獨裁者,我們一貫承認。不過你們說得還不夠……”)。在周氏反襯之下,其負面也更加突出。至于江青,雖小人不足評,也足以為其正襯。那么,周氏究竟何許人也——似可以古今中外頭號“悲劇人物”作答。而那種一味貶周氏為大奸、小人、自私之徒、偽君子的評語,乃是大不近情理,過于苛責了,不會得到民心的認同。否則,何以會有“四五”!

          但周氏的“儒學”卻并不到位,其所認知和奉行的“君臣之道”大都是儒學中的糟粕或謂對作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原初儒學的扭曲。原初儒學最重要的精神在于人性與理性,孔子雖主張“臣事君以忠”,卻是有前提的,即“君使臣以禮”(《論語·八佾》)。孟子說得更到位:“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
        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
        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保ā睹献印るx婁下》)還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原初儒學所說的“君君、臣臣;
        父父、子子”,每兩個字的前一個都是名詞,后一個則是動詞。比如“君君、臣臣”,意思是君首先要做到像個君的樣子,臣也才能盡到為臣的本分,如果君首先就做不到像個君,臣也就有理由不予服從,甚至還可能視之為寇仇。前一個分句是條件,后一個分句是結(jié)果。更重要的是,孔子還主張臣要“以道事君”(《論語·先進》),也就是“致君堯舜上”,以“仁義”治天下,“仁者愛人”,君要待民以仁,待臣以禮,臣才能對之盡忠。所以,臣對君的“忠”是以君之“仁”和“禮”為前提的,并不只是臣下單方面的無條件的盲從和絕對的服從。古來許多忠臣烈士都做到了這一點,抬棺上殿,為民請命,周氏卻沒能做到,實踐的卻是“君雖不仁,臣不可以不忠”,“君命臣死,臣不敢不死”的原則,而此種原則,正是對原初儒學的背叛和扭曲。

          但也許,周氏認為對老人家這種“中國一千年才出一個”(林彪語)的、缺乏理性和人性、1957年以后更日益昏昏而獨懼“大權(quán)旁落”的角色來說,抬棺上殿只會為民帶來更多的悲慘,而甘于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辱。這種悲劇,也就更加深沉了。

          敝人甚至認為,周氏是日本武士道精神在中國的最優(yōu)等生。日本學者鈴木亂虎在《日本文明史》中就說過:“武士團是相對封閉的集團,其內(nèi)部最重要的人際關(guān)系,一是主從關(guān)系,二是家族關(guān)系(此之“家族”與一般理解的血緣家族不同,是視領(lǐng)主而不是生父為父的武士團“家族”)。規(guī)范這兩種關(guān)系的道德觀念,便是對主君的‘忠’和對家長的‘孝’!摇c‘孝’無疑都是來自中國儒學的概念。但是,在日本武士心中的‘忠’與‘孝’的內(nèi)涵,以及對兩者關(guān)系的認識,卻與中國原初儒學中的‘忠’、‘孝’不盡相同!痹跞鍖W經(jīng)過日本的改造,同樣地,忠的前提也不見了,只片面強調(diào)一個“忠”字和把對象定位在對領(lǐng)主的“孝”字上,其必然的結(jié)果就是愚忠。原初儒學還強調(diào)“中庸”,執(zhí)其兩端而取其中,在中國人民中大體還保存了下來,在武士道那里卻徹底丟失了,形成了一種狹隘而極端的心態(tài)。儒家倫理系統(tǒng)的另一個重要范疇“禮”,在武士道那里也被扭曲了,只剩下了一個極虛偽的外殼,而被“恥”所代替。中國的“禮文化”在武士道那里變成了“恥文化”,而“恥”的標準,則是以愚忠的程度來衡量的。

          以此衡之周氏,再加上周氏屢次的精神剖腹,總體來說,除了周氏在極端惡劣的環(huán)境下還力圖保持一點中庸之道外,是否很相像呢!

          觀史氏曰:擁有無數(shù)英雄烈士宣稱偉大光榮正確且的確成就過艱難偉業(yè)的世界第一大黨,幾十年來迄至今日,竟未得一人動得老人家一發(fā),并未充分總結(jié),而仍為其留有一地,悲夫!作為個人,則寧為彭鄧胡趙半日死,不忍恩來一世生;
        而為民請命,卻獨使豎子立果得名,惜乎年輕無狀,所留也僅檄文一紙而已。歷史竟如此吊詭,亦可怕也!度諸形勢,若無通天大事,經(jīng)濟穩(wěn)定發(fā)展,目前的社會問題得到更多解決,外交得當,胡溫二公以人為本,構(gòu)建和諧社會之理念得以繼續(xù)并深化,試判10年以后,我中國是否可成此撥亂反正之第一大事!舍此而企望國人和國際的理解,而提升形象,而回歸真馬克思主義,而回應(yīng)執(zhí)政合法性的質(zhì)疑,而欲圖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必不可能也。新一版的“關(guān)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必須自己來作,若任由他人越俎,則我黨難矣!馬氏在側(cè),不得不防耳!

          

          蕭默,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研究員。

          本文載《領(lǐng)導者》23期,天益網(wǎng)受權(quán)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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