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謝晉走了,《芙蓉鎮(zhèn)》已成絕響
發(fā)布時間:2020-06-11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謝晉走了,在他的故鄉(xiāng)上虞白馬湖邊告別人世。一個人能有機會在來到人世的地方離開這個世界,也可以說是一種福氣。上虞白馬湖畔,走出過很多名人,謝晉,還不算是最耀眼的一個,但是,知道他的人,卻比較多,顯然,這是沾了電影的光。說實在的,對于這位特別有名的前輩同鄉(xiāng),我所知甚少,但總覺得應該寫點什么,為什么呢?不是因為手癢,無病也要呻吟。作為一個賣文的人,該還的筆債尚有一堆,一個既非影視界,也非文學界的外人,非要寫點什么紀念一個人,對我來說,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電影《芙蓉鎮(zhèn)》。
謝晉拍過很多電影,比較有名的大概我都看過,甚至為此掉過眼淚,但唯獨《芙蓉鎮(zhèn)》印象最深。同樣是反映那個特殊的時代,《芙蓉鎮(zhèn)》不像《牧馬人》和《天云山傳奇》那樣煽情,催淚的效果差得遠,但看了之后,卻五味雜陳,久久難以釋懷。一對小人物再平常不過的遭難史,以及一堆小人物圍繞遭難者的林林總總,整人的,被整的,看熱鬧的,都是那個時代最平常不過的故事。凡是那個時代過來的人都知道,電影里發(fā)生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地可能發(fā)生在他們身邊,沒有刻意的迫害,也沒有特別的冤屈,一種深入骨髓的時代的悲苦和恐懼,卻悄然滲入你的每個細胞,令你回到過去,毛骨悚然!盾饺劓(zhèn)》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惡人,那些制造悲劇的人,包括那個面目可憎的女干部李國香和二癩子王秋社,細想起來,也有值得同情之處。在中國,幾乎每個村莊都有王秋社這樣的二癩子,為人看不起,但絕非大惡之人,如果人們能正常地過日子,這樣的癩子,也不是沒有改好的可能,在抗戰(zhàn)期間,中共的抗日根據(jù)地,改造二流子一度很有成績?墒,不正常的革命,卻徹底毀了這些二癩子,吃運動飯,成了他們中一部分人的職業(yè)。記得文革后清查,各地都有大批在文革中充當打手的王秋社之類的人物,被關進監(jiān)獄。
《芙蓉鎮(zhèn)》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重映了,即使在經(jīng)常播放老電影的電影頻道,這部片子似乎也不受青睞。我們這個民族,從上到下,都有一個共同的好習慣,就是追求樂感,因而對發(fā)生在過去的悲情故事,能忘就盡量忘掉。比如離我們最近的王朝,大家似乎都喜歡看它盛期的故事,康乾盛世,說個沒完,辮子戲從皇帝、格格,演到太監(jiān),但對于晚清那段比較悲慘的歷史,大家能回避,就盡可能回避,實在要說,也會挑點英雄的事跡說說。
可惜的是,從歷史上看,我們這個民族,不大總能夠保持一以貫之的樂感,接二連三的悲劇,其實也是我們自己制造的,制造過后,大家避而不談,學習鴕鳥將頭埋在沙子里,其實無濟于事。悲劇過后的第一代人也許還知道悲劇的可怕,到了第二、第三代,什么都忘記了,有人很可能又開始懷念那動亂的年代,恨自己生不逢時。這樣,悲劇,就又可能來了。喜歡在一個坑里跌兩次,甚至N次,是我們的習慣,這個不良習慣,造成了中國的歷史,總是一次次地給自己格式化,把前人的成果清零,讓后人復哀后人,沒完沒了。
《芙蓉鎮(zhèn)》結(jié)尾的時候,已經(jīng)瘋了的二癩子王秋社,敲著一個銅鑼,沿街高喊:運動了!真希望現(xiàn)實中也有這樣一個人,隔三岔五如此這般地喊一喊,提醒人們,不要過于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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