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煒:大學官僚化:比學術腐敗更嚴重的腐敗
發(fā)布時間:2020-06-15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學術腐敗”已成了當今社會的熱鬧話題。這里“學術腐敗”指的是學術造假、抄襲一類的事。造假、抄襲之人一旦東窗事發(fā),網絡和媒體通常會又會熱鬧十天半月。閑極無聊的人們甚至天天期待著“學術腐敗”的爆料。然而,高校的腐敗難道僅止于此?
大學的本份是學術,這包括教育與研究。如果一個大學不好好搞學術,就不是一所好大學。如果一個學校的教授、副教授不用心做學術,不用心搞教學和研究,而是一門心思要當院長、副院長、校長、副校長、書記或副書記,如果一所大學的院長、副院長、校長、副校長、書記、副書記們不把全部心思用在教學和研究上,而是整天開會或勾心斗角,這當然是有后果的,那就是,把大學辦成了一家公司,甚或一個政府。大學不按大學邏輯來辦,必然產生這么一種導向作用,即學而不優(yōu)則仕。大學不按大學邏輯來辦,其必然結果是大學官僚化、行政化、衙門化。如果一個大學少則設八九個校長、副校長、書記、副書記,多則有二十來個校級干部,如果一個區(qū)區(qū)二十來人的“學院”就要設院長、副院長和書記、副書記六七人,有多大一個比例的人們會真正全副身心地搞學術?更有多大一個比例的人們心中不官欲涌動,眼巴巴地望官、媚官,從此立下不做學問要當官的雄心壯志?
這樣辦大學,會給年輕講師、助教們樹立一個什么榜樣?會給公眾造成何種印象?這不是一種腐敗,一種比學術造假嚴重得多的結構性腐敗,是什么?納稅人把血汗錢交給大學是要讓大學好好教書育人,好好做學術研究,而是讓大學人整天削尖腦袋望官、媚官、跑官和爭官。從哪方面看,這也是一種比通常所謂“學術腐敗”嚴重得多的腐敗,一種危害大得多的腐敗。高校教師中搞學術造假、抄襲的人畢竟是少數,影響面也較小,一經爆料,會引來社會公眾的高度關注,當事人可能立馬身敗名裂,所以更容易得到懲戒。相比之下,如果大學不按大學的邏輯來辦,所造成的導向作用必然是學而不優(yōu)則仕,必然是大學的官僚化、行政化、衙門化,所以其所造成的危害之大,絕不亞于少數幾個人的造假和抄襲。
其實一出中國國門,在香港、澳門就可以發(fā)現,一個大學最多設一個校長,一個副校長即可,行政上的雜事完全可以讓兩三個秘書或助手去做。事實上,這是國際通例,是一種合理的制度,一種對納稅人的血汗錢負責的制度。之所以是合理的,是因為大學不是政府,就那么一點破事,一個校長、副校長加幾個助手、秘書完全可以辦下來,甚至辦得遠遠好過設二十來個校級干部。官少效率高。官一多,大事小事動輒召開校長會、書記會、或黨政聯席會。常言道,艄公多了打爛船。艄公不多,船自然一帆風順,不會發(fā)生打爛船的事。
可為什么在經濟上表現優(yōu)秀的中國人,在教育方面竟能如此愚蠢、荒謬?
這當然要當我們悠久的仕進文化中去找原因。全世界還有哪個國家像中國那樣發(fā)明了科舉和八股?不用說,仕進文化與讀書關系密切,學而優(yōu)則仕是讀書人的神圣邏輯。結果是知識、真理并再不是讀書人真正追求的東西,而只是一塊敲門磚,一旦仕途的大門被敲開,立馬棄之如敝履。知識和真理之所以不是讀書人真正追求的東西,又是因為在全世界所有國家中,讀書與做官最緊掛起鉤的國家,非中國莫屬。說真的,一個中國大學里邊除了校長或書記有一點權力,其他如副校長、副書記、院長、副院長、院黨委書記或副書記統(tǒng)統(tǒng)沒有真正的權力。僅就深圳大學而言,教師晉升職稱,主要靠的是學術成果,而不是看院級或校級干部看他是否順眼;
一個新人要進入大學,主要也是靠其學術實力;
出國機會也主要看是個人實力,或干脆靠排隊?蔀槭裁慈绱硕嗟娜送、媚官、跑官、爭官?這難道不因為各級官位早已成為一種榮譽,一種權力的宣示?這難道不是因為真正做學術的是少數人,他們得不到也不屑于得到這種榮譽,因為對他們來說學術不是權力,而是目的本身,而假裝搞學術的人實在為數甚眾,其夢寐以求的并非知識和真理,而是權力或并無實權的權位?
在經濟上表現優(yōu)秀的中國人在教育方面卻非常愚蠢、荒謬,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即執(zhí)政黨缺乏自信。但執(zhí)政黨在經濟上有優(yōu)秀的表現,是完全應該有信心的。是不是不設那么多正副官位,不浪費那么多教育資源或納稅人的血汗錢,一個學院、大學里幾十個、上千個草民教授、副教授、講師和助教就不好治?可是,執(zhí)政黨何苦這么不自信?以其在經濟上取得的成績,完全可以比現在自信得多,用不著設立如此多的破官位來敗壞自己的名聲,用不著把官位當作榮譽、特權來腐蝕那些在學術上本來會有造詣的讀書人。從執(zhí)政黨自身利益來考慮,它完全應發(fā)動一場類似于十一屆三中會那樣的革命,來消除這種高校腐敗。
事實上,大學官僚化實際上已成為一種結構性腐敗,其所造成的危害遠大于通常的學術腐敗,因為它不是個別現象,而是行業(yè)性的普遍現象。更可痛的是,人們不以為怪,反以為正常。舉目望去,讀書人當中真正對知識、真理感興趣已成了鳳毛麟角的異類?一百個讀書人里九十九個是官迷。如果說中國經濟與發(fā)達國家的差距正在縮小,那么不幸的是,中國學術與發(fā)達國家的差距正在擴大。
中國太可憐了。
一個大學設十幾個、二十個校級干部,一個學院設五到七個院級干部已夠愚蠢了,一百個大學人中對知識、創(chuàng)新真正有興趣的人最多不超過一個已夠荒謬了,可更愚蠢更荒謬的是,我們還整天樂此不疲地侈談得諾貝爾獎!中國人實在太不知羞恥了,實在太可憐了。這方面的議論不絕于耳。可是我們?yōu)槭裁床粧行淖詥栆幌,諾貝爾獎是獎勵那些真正追求真理、追求知識的人們的,如果一開始便南轅北轍,根本不去追求真理和知識,而整天不要臉地去望官、媚官、跑官、爭官,我們有什么資格得諾貝爾獎?我們有什么資格侈談得諾貝爾獎?難道我們真的不知道,諾貝爾獎---尤其是科學、醫(yī)學和經濟學方面的諾貝爾獎---不是鬧著玩的,是需要天賦和汗水的,是需要投入全副生命的,是要不求聞達,耐得住冷板凳的?中國人的智商還不至于如此之低,不明白這個簡單道理。既然如此,就得捫心自問,像我們這樣一個如此看重權力或者官位的民族,究竟有沒有臉面談論得諾貝爾獎。
有血性的讀書人,有血性的執(zhí)政黨中人,可憐可憐中國吧。
2009年3月9日于深圳大學外國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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