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地震周年,讓我們唱一首悲傷的歌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Ipod里的曲目滑到了艾里克·克萊普頓的《淚灑天堂》。這是他獻(xiàn)給意外身亡的4歲兒子的哀歌。“如果我在天堂和你見面,你是否還記得我的名字?如果我在天堂和你重逢,你是否還能像從前一樣?”我驀然想到,我們該以什么樣的歌唱給天堂里的親人?
“時間能毀滅一切,時間會讓人屈服,時間已把心揉碎!冶仨殘詮姡冶仨毨^續(xù),因為我知道自己還不屬于天堂。” 你可以說,克萊普頓唱的是一首堅強的歌,但是你要知道它首先是一首悲傷的歌。喪子之痛曾讓他一蹶不振,直到哀曲撫慰了他的心靈。大約這世界需要如此撫慰的人太多了,他的這首歌獲得了1993年格萊美獎的6項大獎。
悲傷首先是個人的,其次才是公眾的。聞一多先生也曾有過同樣不幸的遭遇,也寫過一首類似的詩。1926年秋,聞一多只身離家去上海任教,不久妻女患上重病,匆匆趕回后,女兒立瑛不治身亡。年輕的父親寫下了《也許--葬歌》:“也許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鷹不要咳嗽。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那么你先把眼皮閉緊,我就讓你睡,我讓你睡,我把黃土輕輕蓋著你,我叫紙錢兒緩緩的飛!
這是一首安靜而沉寂的悲歌,是一場深情而悠長的哭訴,讓我想到了鄉(xiāng)村老婦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撫在兒女墳前痛哭的情景——這種哭泣漫無邊際,無論你何時看到她,你都會覺得她已經(jīng)在這里哭了經(jīng)年累月了,也不知道還要哭到猴年馬月。哪怕她只是哭了一個小時,你也感覺到她哭盡了自己的一生。
我也想到了在某一篇文章中讀到,聞一多轉(zhuǎn)述他在清華聽梁啟超講課,講到一首中國古代的哀歌《箜篌引·公無渡河》,梁先生在黑板上寫下歌詞,情緒激昂,連連大聲叫好,然后要求立即擦掉,授課結(jié)束。那首古樂說的是,某白發(fā)狂夫,一大早起來披頭散發(fā),提上酒就去渡河,妻子追上來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墮河而死。于是妻子援箜篌而歌曰:“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聲甚凄愴,曲終亦投河而死。這首《箜篌引》卻被人記下曲譜,傳之后世,“聞?wù)吣粔櫆I飲泣”。
另一個著名的哭夫故事,是孟姜女哭長城。這個故事也為中國留下了一首不朽的哀曲,叫做《江河水》。在這首曲子里,弱女子孟姜女并沒有機會哭倒長城,她歷盡艱險去尋夫,走到半途就聽回來的人說,她丈夫已經(jīng)死在長城的工地上了。她悲痛欲絕,來到曾經(jīng)數(shù)里相送、與丈夫分別的河邊凄聲長哭。心似茫;哪,淚如滔滔江水。這首樂曲最大的特點是,它既非《高山流水》那樣的描述,也非《二泉映月》那樣的敘述,而是無盡的宣泄。
今天是5.12地震一周年。從一周前開始,各路明星已赴災(zāi)區(qū)慰問演出。我知道大多明星都是慈悲心腸,恨不得多為災(zāi)民唱幾曲,用歌聲陪他們度過艱難時刻。但是我看了媒體報道的曲目之后,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好像這不是一件大悲痛的事。甚至大名鼎鼎的縱貫線樂隊,也讓我有點失望。他們精心選歌,唱了《明天會更好》、《真心英雄》和《朋友》,好吧這些都沒話說,困難之中需要鼓勵。報道說他們還專門為災(zāi)民們寫了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一陣晴,一陣雨,全是考驗;
一步步,一天天的,不斷改變;
哭完了,就學(xué)會珍惜小臉;
有過去,有現(xiàn)在,就有明天……”據(jù)說節(jié)奏緊湊,很有氣勢。這難道不是前面那幾首歌的重復(fù)嗎?在CCTV“心連心”慰問演出中,哪首歌沒有氣勢呢?
在中國一些鄉(xiāng)村的葬禮中,至今還保留著專業(yè)的哭歌手,一般由年輕的女子擔(dān)任。她們一哭,全場動容,都情不自禁地跟著哀嚎?蕹鰜恚勒叩玫礁嫖,生者心里也好受多了。沒有正視悲傷的勵志,會顯得空洞無為。
我當(dāng)然不想讓家鄉(xiāng)父老沉浸于悲傷中不能自拔,但是在這樣的日子里,我還是希望有歌手能夠為他們唱一首哀歌,那首歌安靜而又悲傷。實在寫不出來,就把聞一多先生那首詩譜上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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