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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河谷的藍(lán)寶石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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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河谷像塊藍(lán)寶石,紅塵溪穿它而過。向東奔流而去。
          雷聲大,雨聲更大,雨點卻很小。他坐著的這輛破電動三輪車篷蓋著的雨布,放大了雨聲。走進(jìn)紅河谷,是他多年的夢想。逃避一切,家,單位,包括所有記憶中的人。外面白花花凌亂的雨“嘩嘩”地下著,打在黑魃魃的樹葉和灰蒙蒙的車窗玻璃上。三輪車牲口一樣怒吼著,三輪車夫吐著酒氣,罵著臟話。
          梅君好像看到了路邊梧桐樹上,有只瞪著大眼睛的貓頭鷹,他打了個冷戰(zhàn),認(rèn)為這不是個好兆頭。可是想一想,什么都重要,又什么也不重要,對于一輩子的生命體驗也足夠了。沒有比紅河谷更安謐的地方,雖然他身無分文。
          雨突然停了,誰家的狗懶洋洋“汪汪”了兩聲,像飄來的一抹青煙,散了。一切歸于平寂,只有愣頭愣腦的屋檐簌簌地滴著鮮亮的水滴。眼前這就是紅河谷的那幢小二樓,孤零零立在雨中的黃昏里。他付了車錢,車夫還是罵著臟話。一只野犬跑過來,發(fā)亮的眼睛猙獰地看著車夫,車夫向狗吐了一口痰,沒言語上車開走了。可能是小樓的門房,一個弓著腰歪著頭的漢子,問了他一句什么后,把他引到一間側(cè)房,安排他睡了。他抱著頭,看著模糊的窗外,靜靜聽著。
          梅君喜歡這種雨聲,尤其是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深夜不會有人來,白天不會有人來,春天不會有人來,以至于秋天更不會有人來。
          天上的雨早停了,地下水洼一片片。晨光綠蒙蒙地帶著水氣,展現(xiàn)了。梅君早醒了,推開門走出去,西側(cè)倉房的動物正叫個不停。門房陳老八弓著腰在喂那頭黑得發(fā)亮的叫驢先生,驢的身腰在不太明亮的院子里閃著油彩。之所以稱它為叫驢先生,是他背著那沉重的包袱累得快虛脫了,推開那扇快垮了的黑大門時,聽到這牲畜油亮亮地一叫,心里亮堂了許多。他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這里是不是就成了自己一生的墓地了?因為有了這個念頭,他心里著實傷心了好長時間。直到睡覺時,陳老八胖乎乎、樂呵呵、喜眼闊嘴的老婆端來一小鋁盆羊奶,望著她慈眉善目的樣子,以及冒著熱氣的鋁盆上面還浮著一層黃云般的奶皮時,他心情才陡然好轉(zhuǎn)過來。
          梅君到處瞎轉(zhuǎn)轉(zhuǎn),東走西看。這個地方太開闊了,小二樓的周圍,零散地趴著一片破敗不堪的平房,被綠油油的莊稼地包圍著。白天看著這樓灰頭土臉的樣子,側(cè)墻上開裂的縫隙里幾枝纖細(xì)的白楊小樹苗正好奇地探出頭,開著小紅花的蔦蘿的枝葉正努力地向上爬著。西側(cè)稍遠(yuǎn)一些,是三間大倉房,里面養(yǎng)著幾頭山羊,一些雞鴨鵝,亂叫個不停。
          好心的大表姐把他介紹到這里干雜活。說來也巧,女東家西門松燕去城里買茶葉,與大表姐阿慧在咖啡館小聚,正趕上小外甥女麗麗在家胡鬧起來,誰也管不了,他把孩子送咖啡館去。那是他和西門松燕第一次相識。陽光斜照,她頭發(fā)依然閃著黑油油的色澤,金絲絨的紅裙子掩飾不住她豐乳肥臀的老態(tài)。肥嘟嘟的白脖子下,銀蛇一般的鏈子墜著藍(lán)得神秘的寶石。她與別人說話時,總要不自然地用手小心地擦拭一下它,恐怕上面有灰塵,也許是怕它丟掉。表姐介紹他的時候,夸他多才多藝,吹拉彈唱樣樣精。也許是夸過了,但是西門松燕目光一刻也沒離開他的手。不知道她在表姐的耳邊說了什么,他就被女東家錄用了。
          心中的傷感也絕非到了這孤寂的房子就有的,在梅君一進(jìn)這院時,一枝怒放的薔薇帶刺的枝條,鉤住了他那件藏藍(lán)色卡嘰布上衣的衣袖,也鉤住了他心中的一串往事。他不喜歡吉榆那個城市,他越來越發(fā)現(xiàn)它沒有安全感。這個多年前被買斷的銀行小職員,在那個屁股大的小城,本來靠吹得一手好笛,與七八個發(fā)燒友湊成一個小樂隊,哪里開業(yè)搞慶祝,誰結(jié)婚過生日,請他們裝個門面。走城市串鄉(xiāng)村,雖然掙個小錢,但小歌哼著小曲吹著,人家樂他們樂,人家不樂他們也樂,挺滋潤的。但有一天他對表姐說,他活夠了,想殺了老婆。表姐平靜地說,將就過吧,還要怎樣?他說。有幾次去外地演出;貋頃r。喝多了,恍惚嗅到房間里刺鼻的雪茄煙味,站在衛(wèi)生間小便時嗅到那股難聞的氣味,看到一條男人的內(nèi)褲,扔在廢紙簍里。可是醒了,一切又都不見了。他不能總背著這沉重的包袱過日子。表姐說,殺人不行,到我那里去住。
          他離家的那天,僅帶走幾本書,還有日常穿著的一些舊的衣物。他老婆站在門口沒有表情地看著他,好像從不認(rèn)識。兒子朵兒兀自在紫檀色的桌子上畫著一只蜻蜓,連頭都沒有抬。
          這座院子是紅河谷最大的院子,也是塵土最多的院子;覊m能埋了活人。陳老八總是這么說。他說完,就用不屑一顧的眼光,看著這個站在院子中長得像玉米秸的咋看都像多余的人。他問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名字,好像是他總也記不住。他坐在那個長得像魔鬼一樣的亂糟糟的黃楊樹根上,慢吞吞地吐著旱煙,嗆人的味彌漫在院子中。他眼睛盯著陳老八額頭上的皺紋,甚至要在那古銅色的溝壑里面摳出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來。
          陳老八邊看著院子里飛舞的蝴蝶、蜻蜓和蒼蠅,邊用下巴向房東西門松燕正在睡早覺的樓上努了一下嘴,說,那娘們年輕時,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早年在縣里的大劇院是個有名的角色。南來北往四里八鄉(xiāng)的人都爭著看她的演出。她唱的《貴妃醉酒》,聽說還進(jìn)過京呢。她有頭腦,有錢,在這個偏僻的地方,蓋了這棟小二樓,還買了幾十畝的農(nóng)田租出去了。想得遠(yuǎn),老了之后,安享晚年。多美的事。有錢的人就是他媽的樂子事多。
          陳老八說完,向飄浮的塵埃惡狠狠地吐了口痰。叫驢先生在他的身邊用勁甩了甩尾巴。梅君的肚子已經(jīng)咕咕地叫了。陳老八這才想起他還沒有吃早飯,扯著他的藏藍(lán)衣服袖子去家里喝玉米面糊了。滿屋飛來飛去的蒼蠅,倒讓他想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陳老八媳婦站在他身邊,齜著黃牙,憨厚地笑著,看著他在吃。他只好埋頭稀里呼嚕地喝了兩大碗,然后走了。
          他媽的,院子的塵土能埋死全院子的活人,娘兒們瘋了爺兒們瘋了,早晚都會瘋掉的,真的都會瘋掉的,這是實實在在的話。女中音有力地從灰色的樓上傳來。跑城里的褪色的黃中巴車剛從門口穿過,西門松燕已下樓站在院子門口。她的聲音,在陳老八和媳婦以及牲口和家禽的耳朵中震蕩。家禽嘰嘰嘎嘎地回應(yīng)著。
          西門松燕帶回一個臉和眼睛圓圓的長得挺好看的小女人,叫媚子。說是不給工錢,在這兒躲一陣子,她的酒鬼男人要打死她。小女人開始做飯了,她在廚房“嘩嘩”地向院子里潑著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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