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再一次問路時,終于有人說,不遠了,往前走第二個村子就是。
過了頭一個村子,又走了一段路后,在終于看見人家之處開始緩緩慢行,向前不遠,在看到路邊有一個人時,也看到路邊院墻上的字,雖然已經(jīng)模糊,卻依然認得出,是“姑姑庵”三字。
那是個中年男人,在院子的門口,跪趴在地上,看螞蟻。我們的出現(xiàn)讓他把注意力從地上的螞蟻洞轉(zhuǎn)到了我們身上。他小心地將螞蟻洞藏在身后,變化了方向和姿勢,盯著我們。
然后在一處空地停車,順著旁邊的小道一路向下,是兩戶人家,老式的窯洞,沒看到男人,有不再年輕的女人和小孩,還有散步的雞。路就在院墻邊,和院墻齊平,她們,在大大的坑里。說話間有一只貓閃了一下,不見了,大概嫌我們打擾了它的清夢。
就這樣站在院墻上和她們聊天。得知我們在找姑姑庵,女人說找對了。得知在找先前的尼庵,露出奇怪的表情,說,那有什么好看的。
在一再堅持下,她們指給我說在那邊的坡上,并說破敗得什么也沒有了。
謝絕了進屋坐坐的邀約,轉(zhuǎn)身再走。拐過彎了,還聽見其中一個女人在喊:“那地方甚也沒有,有甚看頭!還不如進來看看我的住家!”
再順著路往前。沒看到什么高坡。也沒看到神秘的廟或庵,殘破的也沒有。
正準備找一個高處,往遠處瞭瞭。路旁的院子里,出來個男人。問詢之下,很認真地指給我姑姑庵,原來就在他家斜對面的不遠處,爬上矮矮的土坡就能看到。還想問得詳細些,他說,上了坡就看見了,看見了就明白了。
只剩一個大土堆了,他說。
穿過馬路,爬上坡不遠,看到一塊平整的空地,是秋天用來碾壓糧食的,當(dāng)?shù)厝私小皥雒妗。在它的旁邊,有一個土堆,那就是姑姑庵了。
土堆前有一截用石塊壘起來的墻,高一米多,寬不過兩米,像是老式宅子里的影壁墻那樣的大小。不知是原來就有的,還是后來壘就的。石塊未經(jīng)雕琢打磨,是自然的片狀,順勢寬窄相接,一一壘就,因為不曾拿泥灰填充,還可以看到石頭和石頭之間的縫隙,但看樣子還比較結(jié)實。石墻的腳下,是三五叢枳機草,草莖堅硬,秋天可以割了用來扎掃帚。有風(fēng)颯颯穿過石縫,石墻前一溜兒楊樹也發(fā)出嘩嘩的聲響。
土堆上有白色的小花,匍匐著,在風(fēng)中搖曳,似在訴說什么,但我無法聽懂。
沒有任何的介紹和說明。姑姑庵被時光雕刻得七零八落,是混著碎石的土堆,孤獨地立在坡上,寂寞無聲。
沒人知道,一座尼庵,是怎樣被時光擠壓,消融,最終成為風(fēng)景的一部分;而這一堆泥土之下,到底掩藏著怎樣的故事。
這一定不是個善于經(jīng)營的尼。不然,庵不會這樣小?吹胤,只夠一個人容身。而一個人在此生活,也嫌擁擠。突然難過起來。當(dāng)年還算有些香火的小小尼庵,如今只是一抷黃土,任荒涼肆虐。有誰在乎它?又有誰懂得它?
沒人知曉,住在庵里的尼是年少呢還是年老?想象不出,那曾經(jīng)的姑子,守著一間小小的尼庵,生活的情景;蛟S,這是她皈依的起點,或許,只是她最后的歸宿。有一百年嗎,或者更多?不知道。
春日的下午,站在蒼茫中,凄涼慢慢爬上心頭。正是五月,桃紅杏白都已凋落,枳機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芽,但舊年的老枝未被剪除,還看不到新綠。繞著土堆走一會兒,風(fēng)一點也沒有平緩下來的意思。
庵前的石墻,看得出一定精心壘砌過,靜靜立著。我猜它是后來壘砌的,很有可能是有人覺著姑姑庵晦氣,壘了一堵墻來遮擋。它的旁邊,是打糧的場面,人們不愿意拿收獲的欣悅,面對一堆荒蕪。當(dāng)姑子庵成為黃土一堆,人們記住并關(guān)注的,只有當(dāng)下的生活。
但是出于對神的敬畏,這土堆還是留了下來,一任其衰敗。直至,所有的痕跡不見。
離開姑姑庵不遠,場面的旁邊,看到幾個煙囪,知道我們站在了人家的屋頂上。一看,果然是。是一戶人家,依然是老式的窯洞,卻寬展得多。從上往下看,房子?xùn)|面有羊圈,羊們有一些在圈里,有一些正在院子里曬太陽。正房的西面,看樣子也是一個羊圈,有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忙活著,像是在梳羊絨。
聽到動靜,男人來到上面。當(dāng)時我們正拿了相機亂拍,男人看了半天,問他:“你按甚哩?”得知是照相,說:“那有甚好照的,土眉渾眼的。”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男人的表現(xiàn)是鄉(xiāng)村里人們一貫的熱情。問詢我們找誰家時,得知看姑姑庵,馬上告訴我們,他們的村子是叫姑姑庵,但村名的由來卻和尼姑庵無關(guān),是隨便叫得的。問及為何叫作姑姑庵,他又說不清。
他的確正在梳羊絨。問羊絨能賣多少錢,他遲疑著,說不知道?晌覀儾铝藗大致的價錢后,他又不樂意,在那基礎(chǔ)上加了許多倍。我們戲他那么多羊,發(fā)財了。他又緊張,囁嚅說,沒有多少羊絨,聲音低了下去,好些天沒有洗過的臉,有了一些灰暗。讓人很輕易地就看出來,這是一個為生計操勞奔波的男人。他遞了一根煙過去,男人說不吸煙,但還是接過去,把紙煙小心地別在了耳朵上。
“誰家的戚人(客人,一般都沾親)蘭……”一個老人靠近,飽經(jīng)滄桑的臉端著,又忍不住好奇,紙煙遞上,神色很快緩和,“喔,公家人就是清閑,還能四處轉(zhuǎn)了……”卻一樣說不清姑姑庵由來。
“你們尋什么姑子,那個陰氣重,沒意思!還不如關(guān)照關(guān)照男人們,男人們才鋼骨!辈恢螘r出現(xiàn)在身邊的另一個老者接過了話茬:“這地方可是有些名人了!”面對詢問,老者不慌不忙接過遞過來的煙,慢悠悠吸一口,打開了話匣子。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一個名叫喬全清的名字被一再提及,我們就此知道,抗日戰(zhàn)爭時期,日寇曾在姑姑庵村建立據(jù)點,利用據(jù)點封鎖八路軍和各抗日武裝力量的交通,以鞏固其在清水河縣的盤踞。1939年,當(dāng)時任清水河縣戰(zhàn)地動員委員會總指揮及國民黨三路軍副總指揮的喬全清,率國民黨自衛(wèi)軍二十三團向駐守姑姑庵的日寇發(fā)起進攻,與頑敵展開了殊死鏖戰(zhàn)。一時間槍聲、爆炸聲、喊殺聲驚天動地,戰(zhàn)斗異常激烈。官兵們同仇敵愾,視死如歸,在第一輪進攻結(jié)束后很快開始了新一輪進攻,無奈中了埋伏,喬全清腿部中彈,受重傷。身負重傷的他仍大聲呼殺,不下戰(zhàn)場,最后被日寇俘虜。日寇想讓喬全清投降,就醫(yī)治他的腿傷,好軟化他,喬全清不從。無數(shù)次勸降皆以失敗告終后,日寇又把喬全清已經(jīng)治好的腿傷惡化,逼其投降。但是無論苦肉計還是施以酷刑,或是軟硬兼施,日寇始終拿喬全清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后日寇把喬全清的雙腿鋸掉,剝皮刮骨,喬全清寧死不屈,依然痛斥侵略者,英勇就義。
天色已經(jīng)不早,我們該踏上歸途了。
看我們要走,梳羊絨的男人取下耳朵上的煙聞一聞,又別在耳朵上。他笑了,取一支煙別在男人的另一只耳朵上,拍拍男人的肩膀作別。這一次,男人依戀的神情遮蔽了剛才的灰暗。
倒是老者,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一再強調(diào)姑子的不值得關(guān)注,以及人之鋼骨的重要。
沒有反駁他,但是心里暗問,誰說姑子就不值得?!誰又敢說姑子缺乏鋼骨?
姑姑庵村歸屬內(nèi)蒙古清水河縣小廟鄉(xiāng)管轄,是一個自然村。村子里十來戶人家,溝壑處處,地是黃沙地,當(dāng)?shù)剞r(nóng)民一直靠天吃飯,F(xiàn)在的清水河縣不僅是國家級貧困縣,還是革命老區(qū)。只是,我們沒有在姑姑庵村看到任何抗日的或解放戰(zhàn)爭的紀念物;蛟S有,因為我們行色匆匆,沒遇到。
沒人告訴我,是先有姑姑庵里的姑姑,還是先有喬全清。卻可以肯定,再過多少年后,姑姑庵的那堆土也將不見,英雄的故事卻會延續(xù)下去。姑姑庵這壺歲月釀制的酒,因喬全清的出現(xiàn),有了硬朗的濃香,撞擊著每一個品味過的靈魂,靈魂里就此有了隱隱的驚雷,滾過。
一寸山河一寸血。為民族流盡最后一滴血的男兒,是山河的靈魂,不會被忘記。當(dāng)國土淪陷,祖國河山正在遭受瘋狂的掠奪與蹂躪之時,無數(shù)血性兒女的挺身而出,讓一個民族的面貌就此改變,大地和天空也因為他們的浴血奮戰(zhàn),得到重生。
歷史就是這樣。有的人成為傳奇,有的人化作塵土。
風(fēng)過處,是怎樣的人生和命運在流轉(zhuǎn)?
喬全清的錚錚傲骨不畏風(fēng)雨,庵里的姑姑是不是也是?而那些風(fēng)過的聲音,是怎樣吹老了一個姑姑的年華,又怎樣吹殘了一個修行的夢?
尋訪,是生命的一種體驗,常常是從眼睛開始,在心里找到歸宿,每一步都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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